场中听着数位高手几轮问答,都越发安静。不少人心中便打起鼓来:众人本来只觉除恶务尽,若为诛杀此魔,大家伙儿不曾一拥而上已然十分体面,车轮大战又有何不可。没想到这魔头实在能打,上场之人接连败北,魔头一口气未歇却不见疲态,说不定还因为连胜而越战越勇。这时听了胡不归的评价,当即有人担忧道:「怎能说魔头打得好?他二人从前都是掌门,本就难分胜负。说出这话,岂不是灭自家志气,长他人威风?」
紫袖只盯着展画屏看,果然他喜孜孜地道:「照这样说,再过几招,本座竟是有望胜出了——若将诸位都打过一轮,不定也能捞个武林盟主来做?」
当下便有人开口斥责,卫怀冷笑道:「你若当真有志于此,今日可就走不出山门了。」说罢便伸手朝腰间皮套探去,「待你见了我徒儿,再求他帮你统帅十万阴兵,当这盟主罢了。」
他十指刚刚触及那皮套,台下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大喊:「师父且慢动手!」众人听是一名女子尖叫,便都去瞧,卫怀也当即扭头看去,一个年轻姑娘排开众人,直冲至台下,仰面高声道:「师父莫错怪了人!杀高师兄的另有其人,并非魔头!」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是勃然色变,顿时「轰」地一声议论起来。紫袖听说另有隐情,也心中激动,看她穿着景行门弟子服色,虽甚为憔悴,容貌却眼熟,正思量时,只听景行门亦有弟子纷纷叫道:「林师妹!林师妹回来了!」他听这个「林」字才醒悟,这是曾与高千书和丁曦一起出现在京城的那位林师妹了。
卫怀扫视台下,运起内息问道:「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此话可有根据?」他阴恻恻的声音冰锥般钻入各人耳中,一时场内肃静许多,嘉鱼和方思泳便都朝林师妹那处走去。
那林师妹便望着卫怀道:「高师兄出事那天,本来是与徒儿约在林中相见,只因遇见了旁人,才打了起来。」卫怀道:「你二人向来情投意合,婚事在即,为何急于一时,非见不可?」紫袖听见身边汉子道:「原是高千书没过门的媳妇。」当下暗自揣摩,高千书死在夜里,卫怀故意说出二人婚约,许是也要保住徒弟的名声。
林师妹粉面生红,含泪道:「我给高师兄绣了一个荷包,那天正好绣完,便交了给他。那时都说那山上有魔教的人,那里又无旁人巡视,他便叫我快些回去。没说几句话,他忽然叫我不要出声,像是听见了动静,便朝林子里头去……我不放心,要同他一起,他偷偷将我点住穴道,藏在了山石之后,只道片刻即解。可他就,就再也没回来……」说罢哀恸难当,大哭出声。
众人听她哭得凄切,不禁摇头叹息。卫怀眉头紧皱,问道:「你怎知杀他的不是这魔头?」
林师妹道:「我听见他说话了!他跟那人动手,忽然说了一句:『你人面兽心,今日害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我心急如焚,待那边无声无息之后,穴道也快要解开,便想过去瞧;只是浑身酸麻,许是弄得身边有了响动,那凶人就朝我这边过来……我想逃走,腿脚却不听使唤,几乎吓昏过去,这时魔……展教主忽然从他背后出现,才将他引开。」她喘了口气道,「我连忙冲开穴道,也不敢回去,逃向山下,藏在山民家中;本想回流泉山去,又听说要召开英雄大会,师父必来,那人也一定会来,才径来此处。」说罢如同没了力气,只会抽噎着抹泪。
嘉鱼问道:「你当真和你师兄见面了?」林师妹道:「我二人虽有师父作主,却也不好公然相约。这几年来,师兄也要忙许多事,何时能说说话儿,全看他身上玉佩:若是青玉,便是不见;若是白玉,晚些总能见上一面……收敛尸身时,我虽不在,想必师父也都看见了。另外他身上带着那个荷包,绣了一对鸳鸯,几位师妹也都见过……师父尽可去查问,徒儿一个字都不敢乱说!」又朝卫怀哭道,「师父,徒儿死不足惜,求师父为师兄诛杀仇人,以慰他在天之灵!」
卫怀听她说完,转向展画屏道:「若不是你杀了千书,你又去那里做甚么?」此时魔教中便有人抱不平,薛青松叫道:「那山是你家里买的不成?旁人还不能去了?」卫怀置若罔闻,展画屏便道:「说来也巧,本座夜里游山,遇见这位姑娘,眼看被个凶徒吓得那样可怜,岂能坐视不?」忽然转身朝台下豪雄道,「诸位都是江湖中人,路见不平,自然要挺身而出。只没想到那人脚力不济,追了一阵,竟跟不上来。」众人听着魔头大肆说甚么「路见不平」云云,直是目瞪口呆。
「既如此,」卫怀便向林师妹道,「行凶之人,你可看清楚了?」林师妹忽然眼神一变,尖声道:「我死也忘不了他!我苟活到今日,就是为了替师兄说出这件事!」
话音未落,展画屏和卫怀同时转头,嘉鱼忽然闪身而上,手臂一挥,停在她身边不远处,转身抬起手来,两指间夹着一枚银针,朝前冷笑道:「此举有违身份罢?」走到林师妹身前,将她护住。卫怀也跳下台来。林师妹浑身颤抖,眼泪簌簌而落,瞪着眼前的人,恨恨地说:「方思泳,人面兽心说的就是你!我师兄如何招惹了你,你竟要用这般阴毒手段害他!」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明白真凶是谁,直如热油锅里浇了水,场内顿时人声鼎沸。紫袖和身边汉子惊讶对视,恍然大悟,竟是方思泳动手杀了高千书,而后嫁祸魔教?他心里油然而生一个念头:展画屏今日有备而来,难不成是要洗冤的?
此时嘉鱼忽然大笑三声,脆生生地说:「原来如此,方庄主,起先将凶手往我身上引的,应当也是你罢?你还假作调停,后来任道长来了,卫掌门才勉强相信不是我干的,这条人命便安在了魔教头上。」说罢转身朝展画屏道,「劳累展教主了。」展画屏和气微笑道:「好说。」
又是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尖啸,显然有甚么细微物件破空飞去,方思泳不以为意,伸手一夹,举起银针冲着嘉鱼笑道:「寨主性子火爆得很。若不是方某早有灵芝寨的解毒药,也不敢接这枚针。」
「那是自然,」嘉鱼道,「若都能像方庄主这般干脆利落地杀人灭口,就不需火爆了。」这时展画屏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方思泳定睛一看,自己夹着银针的手指已然变成乌紫色,不禁脸色一变,喝道:「众目睽睽,你用这般下作手段毒我?」
嘉鱼笑道:「方庄主言重了,你运口气试试,保证一丝不乱——不为毒你,只为验证一件事。」顿了顿,冷下声音道,「你让这里其他人拿这针瞧瞧,绝不会同你一样变色,只因你中过一次银环儿的毒。那时虫儿尚小,毒性甚低;只是在哪里中的,你敢讲么?我寨中几年前丢失了银环儿,许多药物都配不成,我只以为那甲虫死了;若不是一位朋友相助,我还不知道银环儿竟藏在你乔木庄中。你瞒得我好苦!」
众人又听见这一层干系,乔木庄居然招惹了灵芝寨,自然更加兴奋,再次议论起来。乔木庄弟子中便有人喝道:「天下唯有你寨里才有那毒么?万一在别处被虫咬了呢?」
嘉鱼一挥手,灵芝寨一个女孩子带着两个壮汉,拉上一个人来,也同乔木庄许多弟子一般,剃着光头,只是脸色黯淡沮丧。嘉鱼朝着乔木庄众人道:「要说用毒,小妹不才,今日这寺中,着实没几个能叫我们灵芝寨瞧得上眼。只要我生了疑心,去你庄里捉个人逼供,不是甚么难事。」看乔木庄子弟哑口无言,又朝方思泳道,「你偷走我的甲虫,以此要挟我给你配药,也就罢了;又引出些奇奇怪怪的话头,挑唆卫掌门与我争这『无为手』的源流,甚至诬赖我杀了景行门弟子:图的甚么,我们山里人可就不懂了。」说罢又一挥手,寨中一女二男带着乔木庄那人退了回去。嘉鱼慢慢松开袖口的纽扣道:「景行门的债,自有卫掌门向你讨;我这里这一笔,咱们索性先说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