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地上痕迹清过,待一切做完,才走到溪边洗手,沾上的一点血迹,很快便随水流去。水面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花瓣,仿佛洗过的手上也带着清气了。他索性将双手都泡进溪水中,拨弄几下海棠花,小声道:「我已经洗不出来了。兰大哥,你的手太干净了……就一直这样干净着,也挺好。」
他站直身子,慢慢走着,待山风吹去了最后一丝血腥气,才远远看着兰泽上来了。天已擦黑,路上几乎没有人。他两步跳上大路,便要下去迎兰泽。刚走不出半里地,忽然瞧见不远处有谁站着。
展画屏倒背的手里持了尺许花枝,正站在一丛碎金般的花下。
紫袖几乎发起抖来,如中了蛊般一步步走到他身前,脸上也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半梦半醒地问:「你怎么来了?你……你到这附近有甚么事?」展画屏半笑不笑地道:「有急事找兰泽。」
紫袖按捺住跃动的内心,又说:「你……」「你」了好一阵,想问却问不出。展画屏半俯过身来,在他耳畔低声道:「你跟我去逛逛。」紫袖顿时满面笑容,嘿地一声,纵身入怀,伸出手去搂住了他的脖子。展画屏一手按在他的脑后,抬起眼来向前望去。
小径尽头,兰泽手里捧着一包团子,正朝这边看着。两人眼神一对,兰泽像是都明白了,微微欠身,退到树丛中去。不多时过来一个老翁说道:「一路可都太平?」开口却是花有尽的声音。
紫袖在展画屏耳畔欢欣雀跃地道:「兰大哥去买吃的,我去跟他说一声。」展画屏道:「不必,我见过他了。」携了他的手,穿过花树去了。兰泽同花有尽说着甚么,仍能瞟见他二人的身影渐渐隐没,手里的团子也渐渐凉了。
紫袖反手握紧展画屏的手掌,兴奋不已,看他逐渐走出花丛,问道:「去哪儿?」展画屏随口问:「哪里好?」紫袖笑道:「你在哪里,哪里就好。」
展画屏转过身来,手里花枝一伸,唰唰连闪,竟然点住他两处穴道,将他向树上一推。紫袖登时半身酸麻,勉强靠着树,不敢乱动,心里一慌,问道:「这是做甚么?」
展画屏道:「你去干甚么了?刚才从哪来?」紫袖自然不能说自己去杀了金错春的鹰犬,便道:「我……去那边看看而已。」展画屏追问道:「看甚么?看了多久?」紫袖一时答不出,展画屏忽然靠近,上来便摸进他衣领,一只手大肆游走起来。紫袖又是急又是羞,低声道:「你……你做甚么?」
展画屏边摸边说:「你乖得很,师父赏你。」低沉的声音擦过耳朵,紫袖被激得头皮发麻,又被他这句话的口吻吓得浑身冰凉,只觉他的手在内袋里,紧贴着自己胸前肌肉,将怀中物事摸遍,拿出来却是一面海棠铜镜。见展画屏打量那面镜子,他才想起是自己买的,忙说:「我看那边有人卖些零碎,兰大哥给我买团子,我想给他买面镜子,这也使不得?」又补上一句,「兰大哥斯文,以……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心里却只在庆幸没把那金龙牌带着,展画屏行事这样细,藏在身上必然被他搜出来,自己根本圆不上话。
展画屏看着他道:「让你跟着兰泽出来,就是要处处留心。无祸则已,有任何闪失,后头是要耽误事的。」又说,「怪我不该让你来,你回去罢。」紫袖一看自己竟连这点用场也要派不上,急忙道:「我记得了!我一定寸步不离守着兰大哥,把他送到地方!你让我去罢!」
展画屏看着他急切的模样,低声说:「在王府待得太安逸了?给陈麒枢干活的做派,别带到外头来。」又将镜子塞回他怀里,「下回两人一起去买,岂不更称心些?」
紫袖自知今日有些冒险,不能说不后怕,看他的眼神十分严厉,担心他又生气,不自觉地求道:「我都记得了……你放开我罢!是我不对,你不要这样凶。」看他不搭自己,又冲他喊道,「救命!」
「救命?」展画屏冷笑一声,「谁来救你?」紫袖瞪着他,半是恳求半是埋怨地说:「我师父救我。」展画屏却道:「你师父不救你。」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甚么。紫袖腾地红了脸,闭紧眼睛气得啊啊大叫起来。随即抿住嘴巴,不再说话了。
展画屏打量着他问:「怎么又不叫救命了?」紫袖侧过脸不看他,低声说:「连我师父都不救我,这世上不会有别人肯救我了。」展画屏沉默一刻,走过来解开了他的穴道。紫袖活动着酸麻的手脚,展画屏见状接过手来给他揉按,又说:「时间改了,尽快把兰泽送到渡口,他知道怎么做。」紫袖见他说得正经,终于忍不住问:「出甚么事了?你是不是又招惹了甚么仇家?你回谷去么?」
展画屏沉吟一刻道:「我有别处要去。」
紫袖心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魔教哪有那么容易安生下来?也不知他又要去教训谁,只得道:「等兰大哥办完事,我一定把他好生送回谷里。」算了算时日,盼着在进京前还能见他一面,含着笑意说,「不管你甚么时候回去,我都等着你。」
展画屏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没有应声。夜色渐浓,紫袖伸手过去,想拉住他的手。就在指尖相触的前一刹那,展画屏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待展画屏走了,紫袖便和兰泽径直赶至渡口,一路平安无事;兰泽自行找上了船,自然有人接应,冲他打了个手势,安然离去。紫袖在附近找了住处,数日间也都清静,这才放下了心。过了四五天,兰泽回来时,满脸疲惫之色,显然是奔波未停。
紫袖便要立即找车带他回去,兰泽却道:「已经不要紧了,在这里住两天再走,还要再等一箱药材,带回谷去。」紫袖知道他必然要给魔教管这些事,便不再多问。两人找了住处,吃饭时,兰泽便歉然道:「那天是我不该自己跑下山去,是不是害你挨骂了?」
紫袖苦笑道:「不,怪我考虑不周,师父说得对。」又诚恳地说,「从前在山上常被他罚,如今他肯直接同我说,是好事,我愿意多听他说说。」兰泽微笑道:「你想自己去看,自己琢磨,又觉得不够,是不是?」
紫袖有些难为情地「嗯」一声道:「许多事他不爱解释,我也不想总去问他。可我实在太笨,看不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比比划划地说,「此前景行门高师兄被人害了,都说是魔教下的手,可全然不是这样一回事。最后虽明了是方思泳杀人,我却依然想不透师父为甚么上山去……」
「我问过他。」兰泽忽然说,「我在英雄大会上听了那桩事,回来问过他,为甚么半夜去那处。」紫袖眨着眼睛看他,兰泽的声音依然柔和,慢慢地说:「那时候有人回了教中,说那几个门派的人还没走。你刚离开,又和他们起过冲突,教主怕你被他们盯上或者捉走。他是去找你。」
紫袖的双手抓紧了桌沿。他再一次回想着展画屏黑夜里沿山壁向上疾攀的情形,心重重一跳,这才知道他甘冒奇险,竟然是因为怕自己被困在峰顶——谁知道这个自己,彼时正在底下像看猴戏一样瞧他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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