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好过沉默,温柔最是坚决。至少留一分明日去向远方的自由。
紫袖脚下走得越来越快,即将出城时,听见一座小楼里头乐曲叮咚,又轰然叫好,随即唱词便飘了出来:
「年光弹指过,世事转头空。则管苦恋两枝春,可怎生不悟三生梦。」
一个「梦」字绕在他周身,像是越来越响,又听有人念道:「你跟我出家去罢。」
「跟你去啊怎生?」
「跟我去啊。」
他如同被这声音和戏词所惑,有一刻脑中一片空白。被雨滴扑了一脸,才醒过神来,仍飘飘而行,经由茫茫细细的雨幕向下一处走去。
待他再次仔细回忆这段唱词和念白,已置身大般若寺前,站在秋色中了。
打探快两年,除了两个养补的方子,旁的他都看不入眼。三皈依掌不算甚么不宣之秘,寺庙道观当中都不乏听说过这一功法的前辈,亦能讲述一些攻防掌故,只是都甚为平凡。紫袖不能将展画屏击杀三罗汉的事讲明,时日长了却也清楚,如今即便有人身具素墨之能,也无法轻易重现般若三罗汉三掌合一的神技,因此其中降魔奥义有如屠龙之术,倒难于细说了。
山风已冷,秋高气爽,净山满眼是盘根错节的老树,苍翠中夹杂着片片红雾黄云。寺院香火仍盛,前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
如果旁处不好寻觅,最能深挖些消息的,便是大般若寺了。
许久不来京城,像是有意避开。这回冥冥中似有指引,他只寻着这里来。走进山门,紫袖随着旁人行至大雄宝殿,香菸缭绕中,朝着三身佛恭敬行礼。待他起身时,越过诸多信徒的身影,瞧见了立身殿角微微含笑的老和尚。
紫袖走过心明方丈身边,也朝他微微躬身,合十行礼。心明伸手虚虚一扶,紫袖便随他力道站直。心明颤着两道白眉,慈和笑道:「施主初来时生疏得很,如今已会礼佛了。」
紫袖被他识破了乔装,略感惊诧,心知心明功力深湛,却没想到将触未触,已被他约略探出内功来路:从前他为自己平伏过一次魔障,这回又认了出来。他一时无言,心明又道:「进我门来,皆为善众;出我门去,无非过客。施主在门外是谁,进门已不是谁,何需多虑?」
紫袖听了这话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心领神会点头而笑。他对这位高僧向来深为敬重,见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来历身份,便跟着他一齐缓步出了大殿。
走在寺中青石路上,身边僧人香客来去,有的向心明行礼,也有的径直走过。紫袖正四处看着,心明问道:「施主修为有所增益,必定持心修习,方见心法大成,可喜可贺。」
紫袖一边应着,又同他说起些佛门功夫,只觉心生欢喜。清淡檀香气息当中,耳闻木鱼诵经之声,他仰首望去,高天流云缓缓而过,心中顿时轻飘飘地,忍不住轻声道:「不瞒大师,我想在寺中剃度出家。」
心明显然听惯了这样的话,露出了然之色,便同他细言慢语说着许多琐事。二人谈论着,便已走到香客罕至之处。一路花木扶疏,空肃幽静,紫袖像是确认了甚么,越发欣慰起来。
如果能在这里做了弟子,他便立志用尽全力学三皈依掌。嘉鱼说过「医武同源,活杀自在」,学会这门掌法能将人打伤,说不定也能摸索出一点医治之道。若说谁还有望重现素墨神功,那也许要数心明;即便仍没有人能医治展画屏,那么他愿意从头学起。
到时候或云游,或挂单,去偏僻处一意修行,或许便能解决其馀许多烦恼了罢。
紫袖暗自思忖,心明却问道:「施主为何出家?」
他回过神来,正色答道:「当年英雄大会,有一个人问大师恶人可有恶报,你说地狱自成,恶人内心日日煎熬。我当时不解,如今懂了。」他看向老和尚平和的眼睛,「人若不死,每日念着亲手作下的恶业,竟然是这样大的果报……我想要悔过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