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稚子记忆混乱混沌,全瑛仅能从中理清有关吃饭睡觉的片段。以及死亡的瞬间。嘈杂的噪音、燃烧的火光、尖叫的奶娘和破门而入的铁骑,便是小鬼生前最后看到的景象。全瑛大惊,又接连看了另几只小鬼的记忆,它们中有病故的,也有同样死于火灾和屠杀的。他这才惊觉,这些孩子用过的器物,无论是款式还是风格,都是长明国末期的产物。……这些孩子是长明国末代的皇子皇孙。全瑛几乎要被这个推论吓到了,宋徽安居然能保持这些小鬼千年不散,想来费了不少心思。按照藏机的说法,宋徽安从未离开过这片遗址,他虽是千年厉鬼,却生于怨恨,被封印多年无法修行,哪来的精力分心于这么些小鬼?莫不是因为他是沉星剑转生,所以连做鬼也要比同类多几分魄力?却听藏机忽然道:“冤魂所化,以怨灵修道。”全瑛听罢,心中咯噔一声响,明了了。众所周知,鬼由冤死者化,食血肉以饱腹,吞怨气以筑道,以生前所念存于阴阳间,其念不破,终不归于轮回。千年前,宋氏王朝的继任者血屠皇宫,毁去镇鬼封印,宋徽安重见天日,游荡宫中,吞噬惨死者之怨灵,得以有余力保护住这些孩童的散魂。想到此处,全瑛冷汗直下——如今的宋徽安,早就不是他印象里刚化鬼时的状态。难伺候了。长明国国都沦陷时的伤亡,他在之后的转世中也曾听说,据说当时以皇宫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白骨累累,血流成河,怨灵不计其数,于宋徽安而言,便是顿不可多得的盛宴。他根本不敢细想,现在的宋徽安是吸食了多少血肉亡魂的厉鬼。“二位爱卿,我有个问题,”全瑛干笑,“若我把宋徽安惹急了,这道童分身还干不过他,为之奈何?”“这倒不至于,”雁闻安慰道,“千年厉鬼而已,帝君您是十万年的上神,自信些。”藏机笑眯眯地补充:“若当真打不过,帝君大不了换个分身下去便是。”全瑛朝他抱拳作谢:“藏机卿高见。”损友间适度玩笑常有,但他却鲜少狼狈如斯。无他,就目前形势看,这道童分身还真不一定能在武力上压制住化鬼千年的宋徽安。禛明帝君比起仙班同僚,非文非武,样样都会,但都不是最好的。武斗绝非他强项,他从未排进过天宫武亭二十甲,这一点也如实体现于以他本体为基础塑造的道童分身上。眼下,全瑛也只能安慰自己:千年厉鬼不足为惧。万分之一的武力值,足矣。……大概吧?……大概吧?明月故人(中)他正想着,竟有一声清吟穿过浓雾,其声清亮,如冰泉玉石,传至耳畔。一股凉意流进他的心里。忽然间,那绕着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哭面鬼影如退潮的海水,朝四面八方尽数退下,只一晃便消散于夜色中,连带着周围白雾也散去大半,荒野再次露出它本来的模样。四野渐起微风,不同于之前肆意妖异的阴风,此风温柔清凉,像是能拂去人心头的灰。不觉间,全瑛已行至一处由砖瓦堆叠起的废墟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他走过这片废墟时,鼻间浮现出若有若无的腥甜之气。很快,他便发现,这腥甜之气并非错觉。空气愈发湿润,他将手伸出衣袖,平放在半空中,不过多时,他的手掌上便聚了一层薄薄的露水,细细观之,不难发现一丝红。是血水。恰逢此时,夜空中流云褪尽,天幕露出几粒银星,夜色澄澈。送来阵阵清凉的微风,送来很淡很淡的血气。血的腥甜悄无声息地混入如水夜色,致使这方天地在难得的明朗中仍保持着一股鬼气。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时候到了。他用那具道童分身,捏着孩童的细嗓子,高声道:“可是有人在此?”清凉的腥风吹过寂静的荒野,枯荣簌簌。全瑛深吸一口气,又道:“有人在么?小道我可是听说,这儿有位美人。”他四下张望,不见有人来,心中又忐忑又失落,正准备再说几句时,忽瞥见那残砖废瓦堆上,不知何时,竟已多了个鬼影来。那白衣赤足的鬼垂头而坐,怀中抱有一物,双手淌血,正低声啜泣,情状哀凄。远远看去,观其纤细高挑的身形,便知这是位美人。而且,美人在骨。那鬼虽哭得断续哀婉、凄然骇人,音色本身却很是清透。全瑛回味起方才那声将稚童散魂唤回的清吟,愈发想听他好言好语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