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玅观喂给她的,还是要努力用上两口的。
唐笙齿间碾着小片的果脯,心口下起了绵密的小雨。
秦玅观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泪光闪烁间,小小的身影也在轻晃。
她从没有见过陛下哭成这样,像是个无助的孩童,只能用眼泪表述自己的痛楚。那样难过,那样无助,从前忖度天下的气度仿佛成了幻想破灭的泡影。
秦玅观哭得头脑发痛,眼泪流光了,浓重的疲惫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唐笙的伤口,紧紧地抱着她,好想就这样听着唐笙的心跳沉沉睡去。
檐下轻浅的脚步声提醒着秦玅观身后还挤压着沉重的军政要务,她刻意忽视,檐下传来的呼唤却将她搅得心神不宁。
“还有好些政务么……”唐笙蹭着她的发,用眼神无声询问。
秦玅观喉头滚动,贴着她的面颊道:“从尸骨里刨出你那天,你枕在我肩上昏了过去,我便不知自个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她仍旧像往常那样做事,坐下了寻不到笔,提笔了又记不起来自己到底要写什么。脑海里盘旋着“唐笙”二字,触目惊心的伤口叫她分不出别的心思来整理思绪。
“你躺在榻上,我的心也像缺了半块。”秦玅观顿了顿,“空的,很不安稳。”
秦玅观强迫自己理政,在空洞的字眼里挑挑拣拣,过了许久才批上一两个字,意识到自己走神,才能记起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状态持续久了,她就开始思索批阅这些奏疏和塘报的意义了。
她快要不知道,自己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玅观记得,起初她只是为了活着而争权,得了权势又想多拔擢些人维持稳固。后来她起了怜悯之心,想要更多的人能活得自在些。日子一久,这些念头交织在一起,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想要什么了。
她望着病歪歪地躺在榻上唐笙,过去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了,她忽然就迷茫了。
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秦玅观格外无助。
腹中文墨不见了,秦玅观乱糟糟地向唐笙倾诉,说到最后一直在重复那句:
“我没有阿娘了,不能再没有你了。”
唐笙听得眼眶发涩,鼻子也跟着酸痛起来。
陛下这人内敛透顶了,再多的恳求和不舍化作这句也就足够了。
“我不学你。”唐笙唇瓣发颤,“我虽累,但还不想走。我还要……赖在陛下身边。”
秦玅观的薄唇蹭着她的额,嘴角尝到了咸湿的味道。唐笙的话鼓舞了她,秦玅观拭干泪,撑身端来药碗喂她。
唐笙配合得极好,比秦玅观重病时听话多了。为人伺候了二十余年的秦玅观,喂药时动作还有些僵硬,唐笙嘴角渗出的药渍染上了她的前襟,秦玅观光顾着替她擦拭,自己却准备穿着这套袍服出入军营与厅堂。
屋外值守的官员小心提醒了几回,秦玅观充耳不闻。
唐笙牵了牵她的衣角,用眼神恳求她。
秦玅观本想将政事堂搬到她所在的厢房,时时刻刻陪着她,又怕来往的人打搅了她歇息,又依偎了许久才打算起身。
“等我两个时辰。”秦玅观隔着白布啄了啄她的额,“处置完军务,我就过来。”
“好。”唐笙的指节滑落,催促她快些去。
秦玅观一步三回头,阖门声又轻又缓。
嘈杂的脚步声远了,听着像是仪驾远去了。
唐笙低声咳嗽起来,胸口一阵闷痛,喉头也涌起一股热意。她歪至榻边,吐出了一滩染着血丝的褐色药汤,眼眶通红。
侍奉她的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唐笙张了张嘴,食指抵在了唇畔。
手脚发麻的婢女惊恐地点了点头。
染上褥子的血渍和汤药很快擦拭干净了,唐笙望着帐帷,呼吸愈发急促了。
躯体不再能为她轻易控制,思绪漂泊无依,拖拽着她陷入昏睡。
*
“王望部接着推进,勿要停留,那些未曾拔出的丹帐营地交由方维宁部扫清。伤亡不必细报,朕只要知晓是胜是负。”
兵官们纷纷应声。
秦玅观搁笔,疲倦的眼睛掠过文臣那列:“还有事要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