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转阴,裴晏刚一进门,府中侍女便哭着领他去李嬷嬷那儿。
“清明时嬷嬷非要去山里祭拜夫人,下山摔了一跤,一直昏迷不醒,我们请了薛太医来,他说这一跤摔得厉害,就算醒了,怕是以后也下不了地了。”
两个侍女抽抽涕涕,话也越说越呜咽难辨。
李嬷嬷昏迷了十多日才醒,身子每况愈下,大半月前,薛彦之便已说药石无灵,让她们准备后事。但许是心愿未了,始终吊着一口气,行将就木地拖着。
侍女带裴晏进屋,哭着喊说:“嬷嬷,公子回来了,你看看……”
裴晏在榻前坐下,寸脉已弱不可探,但看见他,李嬷嬷竟是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沙哑地叫他乳名。
“是我,我回来晚了。”
李嬷嬷挣扎着要坐起来,裴晏只好拿软枕垫在她身后,让她可以半躺着。而后屏退侍女,温言安慰她好生养病。
“我这身子,我心里头有数。”李嬷嬷气息弱,声音也轻得几不可闻,“我就是放心不下,公子孤身一人……也没个伴……我无颜去下头见夫人。”
“嬷嬷,我有,我有的。”
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李嬷嬷忽地有了些精神:“是哪家娘子?”
“普通人家。”
李嬷嬷叹了声,但也还是说:“只要性子温顺,贤良淑德,出身差些也无妨的,重要是公子喜欢。”
“嗯,喜欢。”
李嬷嬷双目已然浑浊,看不见他眼底凄然。
“那就好,那老身就放心了……”
气息渐渐弱了,裴晏回过神来,李嬷嬷已然又昏睡过去。他将软枕撤去,抹了抹眼底,收拾好心情才出门叫侍女来照看。
小院里他不让侍女进来,离开数月,处处都盖着一层厚灰。
稍作整饬,便已入夜,沐浴更衣后,刚刚躺下,侍女便红着眼跑来说嬷嬷走了。
他坐起身,院外冷月清风,秋意已浓。
敛葬完,裴晏备足了金银细软,将那两个侍女遣走。
小院离侧门更近,他索性将正门栓死,只从侧门进出。收拾了几日,再回詹事府,王骧却与他说,元琅知他家中办丧,让他歇到中秋再回来。
王骧如常奉承了几句,又低声提醒说:“穆太尉因穆弘的事闹了几回,听说上个月朝会还将这怨气往裴詹事身上泼。太子尚在想办法,裴詹事还是听太子的意思,先避一避。”
避。
也不知是让他避开穆坚,还是元琅想避开他。
裴晏心下喟叹,想了想,恭维几句,问说:“听闻怀王近来病了,王功曹可知内情?”
裴晏甚少有这么客气恭顺的时候,王骧颇是受用,便凑近说:“对外说是病了,可我听说怀王府的车舆天天进出西郭门。”
“去哪儿?”
王骧眉眼一弯:“怀王府的车,谁好日子过腻了敢跟?”
裴晏陪笑应和,王骧笑说:“入秋了,风邪厉害,连薛太医都病得下不了榻,裴詹事可得注意添衣啊。”
裴晏一愣:“他也病了?何时的事?”
“与怀王差不多时候吧。”王骧想了想,恍然道,“怀王前些日子常去太医院,兴许还真是时疫,得去抓几副驱寒汤先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