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密云中掠过一道金光,风势陡然变强,海潮几次涌上堤塘,引得人群惊诧躲避。
顾廉也生出些不安,祭礼原本定在两天前,一切就绪,临了玄元子却说太微有变,要改到今日,还言之凿凿说:“万一牲祭入海,反倒电闪雷鸣地起了浪,岂不更加人心惶惶?使君若不怕,不改期也行。”
今日风浪分明比前几日大多了!
席间缄默片刻,堤塘上又起一片惊呼,远处海面隐隐可见一道数丈高的巨浪连天而来。
过往祭礼都在二月,虽也有过风浪,却不曾见这么大的。
元晖拿起千里镜,见那玄元子一手执剑,另只手硬拽着扮作他的内官不让走。
眼看海浪逼近,祭台两侧却无一人后退,玄元子捏着内官的手,点燃符纸扔进铜炉中,青焰乍起,火光四溅。
第一道火光宰杀牲祭入海,这第二道则是放生渔获。堤塘两侧的渔夫见光迅速降下渔网,鱼虾入海,众人跪地伏拜,又再齐声祷念。
还好没去。
元晖暗忖着,目光扫过堤塘两侧,顿时如芒在背。
山崩地裂会跑,刀架在脖子上会怕,这才是人。但堤塘上这些庶民竟如此相信那妖言惑众的家伙,今日他让他们站在滔天巨浪前,来日他若振臂一呼,这些人是否也会扬刀踏平他的吴王府?
依孙简所说,扬州境内,尤其是沿海郡县,这青衣道的信众,登记在册的至少都有数万人。一旦生变,泥沙俱下,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当年天子坐稳了江山,便开始清算旧账,阿爷看不上元琅,临终前都还念念不忘劝天子改立武王为储。他过去只盯着京中,竟让眼皮底下长出了这么大的硕鼠。
元晖暗暗觑看顾廉。
待打发走东宫的人,他是得将心思放回来了。
堤塘上,玄元子牢牢紧扣内官的手,提拽着他面向海潮。
“站好了!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可都以为你是吴王殿下,一道浪就吓软了腿,街头巷尾的话本里可又有新鲜玩意讲了。”
玄元子仰头迎向连天巨浪,风向已然变了,水云交汇处隐隐透着金光。
等这道浪过去,旭日就将破云而出,正应了那上坎下乾的水天需,涉水渡河,逢凶化吉。他就知道,他会的这些狗屁玩意虽无甚鸟用,偏就百试百灵。
巨浪被风一推,凌空向西,撞上高台一侧,水花飞溅,重重地浇在所有人头上,内官脚一软,跌滑下去,顶冠被水浪卷走。
鱼群入海,阴云随之散去,水天之际明光乍现。多好的彩头!堤岸上的信众早已难掩激动之心。
这一刻,甭管过去信不信,当下亲眼见到了神迹的每个人都在高涨的情绪中深信不疑——风雨已过,龙王息了怒,往后定是风调雨顺的好日头。
玄元子抹去脸上的水,松了口气,心下笑叹:傻子就是好骗。
他挥旗示意,锣鼓声再起,信众纷纷朝着海面跪拜,齐声高呼。
呼喊声顺风飘上城楼,元晖紧捏着千里镜,背后一阵冷汗。
这喊声他听过许多回,过去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眼下,却越听越像是踏着号角冲锋陷阵的兵。
顾廉似乎看出了什么,微笑问询:“殿下脸色苍白,可是身子抱恙?”
元晖睨他一眼,刚要开口,远处的声响骤然停了,似乎有人高喊了句什么,人群纷纷朝着岸边聚拢。
他重新拿起千里镜望过去,只见旭日东升,水雾渐渐消融,金光如箭,海面上赫然有一条船顺水飘向岸边。
堤塘上很快又嚷嚷起来,这次不再齐声了,七嘴八舌,听不太清。
元晖被朝阳刺得眼带金光,闭目缓了会儿,才继续看过去,却是倏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