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已是亥时三刻,裴晏这才缓过心思来与卢湛交代方才在军营里的情形。
“这么说来,元将军与我们暂时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那那位云娘子是否要放回去?”卢湛问道。
裴晏点点头,两人径直去了县衙。
大门紧闭,卢湛用力敲了半天,值夜的衙役才姗姗赶来,骂骂咧咧地开门,见卢湛怒目而视,又见裴晏满身是血,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给跪下,双唇不住地打颤。
裴晏没心思听他废话,直接摆摆手让人去牢里把云英带上堂。
衙役颤声道:“云娘子还在堂前跪着。”
裴晏一愣,这才想起方才走时似乎确实忘了让她回去,遂让衙役把马牵走,徐步入内。
堂前漆黑一片,那青红相间的身影如松般立着,头微微扬起,看向横梁上的横匾。
听见身后动静,云英微微侧身,借着月色斜睨了眼裴晏周身,又见他面无血色,像是比她这跪了快五个时辰的人还要虚弱,忍不住揶揄道:“大人受了这般委屈,还连夜回县衙来,莫不是要来找我出晦气的?”
裴晏凝眸沉声道:“你可知这一次,元昊不会来救你。”
云英抬眼端详他,良久,方才檀口轻启:“大人可知,只有如大人这般贤身贵体之人,才会步步为营,事事谋算,生怕一不小心丢了性命,阎罗殿里走一遭再回来,便投不上这么好的胎了。”
“贱命一条,活多久便赚多久,何须那么多顾虑。大人要杀还是用刑,都利索些,别婆婆妈妈的。”
裴晏被呛得大为光火,他回来本是想平心静气地与她谈谈,反正他眼下要查的事,一看便是冲着李规和那些南朝士族去的,也不算是背叛元昊。正如初见时她说的,多个朋友少个敌人,总是好的。
但看她这样子,还说什么吃硬不吃软,分明就是软硬都不吃!
方才路上好不容易攒出的那点怜悯之意,霎时烟消云散。
“你给我好好说话!”
“大人也跪上四五个时辰,再好好说句话来听听。”
裴晏刚要发作,瞥见一旁卢湛拼命摇头示意,双手交叠在胸前徐徐下压。
卢湛可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见面必吵。裴晏平素虽对同僚都不太客气,一门心思当那孤臣,但治下宽容,对贩夫走卒亦是和颜以待,不爱摆官架子。这哪里吵得过人家?
晡时他就转身备马的功夫,也不知裴晏与云英说了什么,去军营的一路上都铁青着脸。眼下都快子时了,要再吵下去,他今晚是别想睡清静了。
裴晏顺了顺气,歉声道:“是我忘了……”
话到一半,又忍不住嘴硬,“我以为你自会让衙役送你回去。”
云英失笑,毫不领情,“大人还真当他们听我的?老虎窝前的骚狐狸,今日是我,明日也可以是别人。大人拿着东宫的令箭,在江州不也处处碰壁么?”
她还好意思说?这最硬的壁不就是她么?
裴晏头疼得紧,实在无力纠缠,只得叹道:“你先起来,这几桩案子若有新的进展,我自会再寻你来。”
他瞥了眼她磕在石砖上的髌骨,回身看向卢湛:“你送她回凤楼。”
“啊?”
卢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但见裴晏那一脸晦气,只得悻悻上前,不情愿地伸出手臂。云英朝他嫣然一笑,纤手攀着他臂膀吃力地站起来,双腿微颤,一个踉跄险些跌回去。
裴晏下意识抬手想扶一把,却不及卢湛眼疾手快。只见云英半个身子倚在卢湛身上,温声笑道:“多谢卢公子。”
卢湛登时脸红,扫了眼裴晏,嗓子里含混不清地扶着人出去了。
堂内霎时静了下来,月皎风冷,浸得人心凉。
呵,还真就只对他没个好脸。
翌日一早,天刚微亮,裴晏便催着卢湛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