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营房那边的庆功宴已渐渐停息下来。李瑕逛过了这一片宁静的汉中城,重新转回府衙。大宋旳兴元府衙设在汉台。这是刘邦当年封汉中王时留下的行宫,历代几经改造,已无汉代楼台,成了衙署所在。大宋有官员感慨过“留此一掊土,尤为汉家基”。此时李瑕目光看去,只见庭院荒芜,弥漫着一股马粪味。林子见李瑕站在院子里不动,不由上前问道:“阿郎,是否让人洒扫一遍?”“不用了。”李瑕摇了摇头,暂没感受到太多的归属感,遂又转身离开。“到南郑县衙落榻。”林子挠了挠头,心里奇怪的很。因李瑕已派人到筠连去接家眷与幕府过来,这事办得隐秘,但就是由林子安排的。分明有在汉中不走的意思。再算时间,钓鱼城之战加上收复汉中的功劳,堂堂益州牧还不能升个兴元知府不成?到什么南郑县衙去啊……到了县衙后舍,李瑕又寻了烛火纸墨,在桌前坐下,把烛光挑亮,执起毛笔。他的人如今已分布在大理、威宁、昭通、筠连、庆符、叙州、成都、剑门关、利州……在整个西南边陲连成一线。但身边已没有一个能商量的文人,所有难题都只能自己想。想了许久,李瑕才落笔。“再拜蜀阃帅吕公台启。”“依公神机妙算,今汉中已复,此诚家国大幸。瑕已空置汉王台以待公来,莼鲈之思,望穿秋水。另,蒙人同意和议,将遣使论互市一事。公宜派遣商旅,屯备货物,盐酒绢瓷,多多益善。”“又闻吕家军伤亡惨重,瑕不甚惶恐,自知不敢奢求谅解。先前所谈分润,不敢受矣。愿调任鄂州为国尽忠。唯求凤园为居,得片瓦遮头;求汉中一成之利,解贫寒困厄。瑕无志气,衣食唯仰赖吕公。”一封信写罢,李瑕看了看,放在一旁。他提笔又写起下一封信。“顿首再拜恩相赐鉴……”……待到次日天光微明,林子捧着水盆推开门,只见李瑕已然起了。“昨夜烛火到四更才熄,今日也起得太早了吧?”“下次让你去歇,不必守在外面瞧我的烛火。”林子笑道:“阿郎做了这好大事,哪能不怕被蒙人刺杀了,我总得守着。”李瑕颇觉有道理,道:“你去选些信得过的兄弟来编支亲卫。”“我来领?”“不行,你与刘金锁须到临安去一趟。”李瑕招了招手,便让林子上前,仔细交代起来。“这封信你抄录一份,投书到谏台。”“阿郎,可这,他们会弹劾你。”“无妨,依我说的做。”“……”一个时辰之后,二十余匹快马便奔出汉中城,各自散开,往几个不同的方向。其中两人四骑,渡过汉水,便直奔荔枝道。~~荔枝道顾名思义,唐玄宗为了给杨贵妃运荔枝所修。荔枝道是从重庆涪陵到汉中,之后还要再走子午道,至长安一共两千里路途。荔枝这种东西采下之后,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因此,唐时快马走完荔枝道、子午道,总共就三日。故而苏轼说“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李瑕的信使飞马疾驰,只走完荔枝道亦花了七日光景。依然还算极快,可见李瑕邀吕文德至汉中的诚意。……“哪个意思?小畜生不知道老子不识字?!”“大哥,李瑕的意思是说,汉中、以及功劳都归我们,他只要榷场一成之利,还有鄂州凤园。”吕文德其实听得懂。但皱头还是紧紧拧了起来,兀自又骂了一句。“小畜生。”“大哥,有何不妥?”吕文德偏过头,犹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他真收复了汉中?”吕文福弹着手中的信,感慨不已。“便是孟珙再世,不到二十岁时也无这般能耐,啧啧……这叫人如何说呢。”吕文德板着脸,道:“孟珙都不如老子。老子两镇节度,他才一镇。”“是,是,孟珙、李瑕皆不如大哥。”吕文德大怒。“吕老三!休以为老子不知你心里怎想的!”吕文福无奈,苦劝道:“大哥啊,何必妒忌一个竖子?他才多大年岁?有生之年如何能比得上大哥?”“老子便是嫉妒!”吕文德阴沉着脸,咬牙道:“收复汉中……”哪怕再复盘了一遍,他也知道换作自己肯定做不到。吕文福没有这份心气,只重实际利益,坐在那漫不经心抠着脸上的结痂,等吕文德气消了,才开口问了一句。“大哥,如何说?去汉中吗?”“不去。”吕文福大讶,惊问道:“为何不去?”吕文德那高大的身躯向后一仰,直把那定做的太师椅压得咯吱作响,思忖着。,!他说不清缘由,但本能地感到若去汉中会有危险。二十余年险象环生的战场,吕文德对危险有最敏锐的嗅觉。“老子不信这小畜生。”他一字一句道:“老子被他哄骗了许多次,再也不会上他的当。”“李瑕又能如何?还能杀了我们不成?”吕文福道:“他没这胆子。”“老子不管他如何做,他做他的,老子做老子的,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大哥啊,汉中还能不要了不成?”“急甚?!”吕文德道:“老子是四川制置使,汉中本就归老子管,上个奏折,举荐个兄弟……就你吕老三,你去知兴元府便是。”吕文福大喜,又问道:“那李瑕呢?”“这收复汉中的功劳,老子不要了。”“为何?!这到手的大功……”“蠢材!”吕文德啐道:“你蒙了眼,收复汉中、驻守汉中,两回事,懂吗?!”吕文福显然不懂。吕文德没那耐心与他解释,拍着扶手,道:“老子偏不接李瑕的招,偏就如实上报朝廷。李瑕私自出兵,伪造军令,唆使王坚、张珏……”“大哥?!这是两败俱伤啊!”“不,你不懂。”吕文德向东南方向一拱手,道:“重要的是陛下的看法,陛下:()终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