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毓好不容易说服了梁楹让他先按兵不动,结果在他带着胡老三在泉城跑动跑西的时候,泉城又没动静了。
胡老三见海毓每日疑神疑鬼,还以为他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仇家,吓得每日出门都在怀里头揣了一把短刀。
又是一日从田里回来,胡老三和海毓一身泥浆,海毓戴着斗笠,卷着裤腿坐在田边大树下,胡老三掏出水袋狠狠灌了一口,这几日在田地里奔波比他下田种地还累,胡老三将流到脖子上的汗抹掉,扬声问道:“大人,泉城的田庄大概就是这些,除了地主乡绅手上有大面积的田地,咱们百姓手上有的都是散田,拢共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庄子的田地多。”
说到这里,胡老三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年头,咱们老百姓手上哪里有田啊……”
“元崇帝在位期间大力推动北周上下土地改革,彻底废除井田制……”海毓说的这些胡老三不懂,胡老三只知道他们也曾是有田的,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在官府手上分到过田地,只是像他们这样世代为农的老百姓,如何守得住手上的这些田,官府将田分到他们手上,没过几年就被乡绅官员以各种各样的名义低价收走了,这十多年下来,他们早已被压榨的一无所有。
元崇帝是北周的传奇,元崇帝接过飘摇的北周,但如今历经三帝,崇德帝虽然壮年,北周在他手上却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井田制的瓦解给北周带来了全新的土地生机,北周封王失去了土地所有权和自治权,地方三司主管财政、吏法、经济,权利越来越大,但与之而来的,却是一年比一年的严重的土地兼并。
原本属于百姓的土地转移到了地主乡绅的手上,手上没有地,越来越多的百姓弃农转商,没了土地,也就没了世代相连的牵绊,海毓在隐山书院求学的这几年游历北周各地,只觉得北周的流民一年比一年多。
“大人,”胡老三挠了挠头,“这几日草民跟在您身边,知道您是个好官,草民想问您,咱们真的要没地了吗?”
朝廷改稻为桑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动作快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强迫百姓停止种植水稻改种利润更高的桑树。
百姓们不懂什么国库空虚,需要改稻为桑增加国库收入,他们只知道朝廷要拔掉他们的稻谷,没了稻谷,那就是要他们的命!
胡老三压低了声音,“大人,我听丘城那边来的人说,现如今丘城都大乱了,丘城官府不做人,贼狗官压榨百姓,低价收稻谷高价卖桑树,如此丧尽天良,是要逼着人去死呐!”
海毓心中一凛,但面上仍旧冷静,“道听途说,三哥万万不可听信谣言。”
“大人!”胡老三还想说些什么,见海毓陷入沉思,最终还是闭了嘴。
胡老三的话虽然真假不明,但到底让海毓四下不安。
丈量泉城土地并非海毓的全部工作,他带着胡老三在泉城走了几天,迟迟没有等到后手,他遂将这事交给了李维派过来的属官,藏在幕后的那些人谨慎至此,海毓终于确认自己在湖州没有做出更大的举措前,应当不会再有人出手了。
一灯如豆,海毓披着外袍坐在桌前写字,近来在田地奔波,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身子格外酸软,带着燥意的夜风吹过,他更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大人。”门外传来叩门声。
海毓喊了一声‘进来’,李府的小厮端着汤碗走到了海毓身边。
“大人,这是后厨熬的安神汤。”
“放下吧。”
小厮低眉垂眼,“大人可需要小人伺候您梳洗?”
“不用,本官不习惯旁人伺候。”海毓顺手抿了一口放在手边的安神汤,然后将汤碗放在了桌上,“下去吧。”
“是。”小厮手脚麻利,离开前还不忘将海毓没喝完的安神汤带走。
自从李府出了蓝玉那一档子事后,海毓这边伺候的人便多了大半,海毓知道这是李维明里暗里派人盯着他,海毓坦荡清白,也随李维去了,只是有一点,他从不在屋里头留人。
小厮离开后海毓又继续坐在桌前看书,夜深人静,院子里头偶尔响起一两声鸟鸣,海毓逐渐有些犯困,他手撑着脑袋,困着困着觉出来了不对劲。
一股莫名的燥热让海毓坐立难安。
屋外头响起一阵轻柔的说话声,门外人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