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麽,和一旁伺候的阿宝閑话了两句,不尴不尬地回去和林琅报备了。
“侯爷又不开心了吗?”待常明走远,阿宝悄声问道。
“阿宝,问你个问题,老老实实回答我,我恕你无罪。”
“侯爷请说。”
“阿宝是否觉得男人妻妾成群是理所当然?”摸着手上的金色指环,君钰道。
“自然。”
“为何?”
阿宝疑惑道:“自古不都如此吗?侯爷为何要这般问?”
“没什麽。”君钰沉思片刻,只道,“是啊,自古如此,妻妾成群便意味着多子多福、宗族繁荣……我也不知我为何会産生这般问题,大概是我疯了吧。”
君钰欲言又止,点到为止的话隐约着他心底早早落下的答案。
这问题産生的答案与他的身份本是相悖,可又是和他如今的处境地位是如此得相符。
君钰暗叹一口气。
可他不也一样是得娶妻纳妻,从啓儿死后,因为子嗣问题,他不知被家中的那些长辈说道了多少次,他家中那两个常年独守空房的妾室,也不知如何了,想来为此也是承受了家中人不少于对他的指责——这几年他常年在外,也不知道乡中多少人盼着他意外去世,这样他的家産爵位,也许就落在了旁支身上。
可若非他动了心,若非他被林琅锁困于身侧,想来,他也不会思索“娶妻纳妾”这些事吧。
人性本私。
君钰想着一些世俗规矩定下的因由,想着一些和自己有关的人事物,不由从心底开始自嘲自己这半生的碌碌。
阿宝惊闻他这般言语,担忧道:“侯爷,你怎麽了?”
“阿宝,你这些年读了不少书,可读过四书五经?”
“回侯爷,四公子遵照侯爷的叮嘱教阿宝认字,但不曾教导阿宝读四书这些,阿宝读得多是些医书、诗词和《女诫》、《女论语》这些书本。”
君钰闻言,眉目微微一蹙:“你学过《女诫》这些专教女子之道的‘女範’书籍?”
“是啊,四公子说女子要在这世道立身,先得将妇女德範学好,四公子还授过阿宝《内训》、《女孝经》这些,怎麽了吗?”
“没、没什麽……”君钰一手抚着自己浑圆沉重的肚子,瞧着绚丽夜空,一双春山般的眉目清清冷冷,深不可测:“看过就看过吧,阿孚也是为你好。……活在荫庇就学这些,那也挺好。不知方无忧愁,一辈子不明白也许也是不错。”
“侯爷,是不是阿宝做错了什麽?”
“并未。你这样就好,我胡思乱想的事端和你全然无关。”
君钰忽然想起沈君雅,对于当初遇到的那个长相讨喜的幼稚小姑娘,君钰自是有几分长辈的包容喜爱。他因少年沈君雅在清秋道上的事,因她的纯粹单纯,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于是她教过沈君雅如他们男人这般的读书方式,没想到沈君雅后来长成了那般能言善辩、叛逆自傲的模样。
只是,那日听闻沈君雅与林琅的一番言辞,他一时间竟觉得悲哀,他想,以夫家的眼光看来,十有八九都不会觉得这般的女子讨人喜爱——因为她的阅历会让她太将自己当回事而显得那般不乖巧顺从。这样有了智慧、耿直却没心机的女子,如何能在这个自私强权的世上留个好印象?他所能料到沈君雅的以后,若无意外,皆算不得如意。也不过现在沈君雅的身份贵重无可撼动,想来她说的话,还不至于令她太难堪。如阿宝这般卑微的身份,不学沈君雅这般有了自我顿悟是最好的。有时候,有智慧意识到自己长久的处境,没有能力改变命运的囹圄束缚,更可能是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残忍。
谁都一样。
“阿宝,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也出去吧。”
天上的烟火开了又开,君钰看着看着,神游到了天外,迷茫之中觉得有人拉扯着自己的衣角,君钰回神,便见一个一身金丝织彩百花飞蝶斗篷的女童抱着只小猫,钻在一旁不显眼的矮桌桌布下,露出个小脑袋,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好奇而期待地瞧着他。
君钰惊了一惊,扶着肚子微微挺起身:“长公主殿下?”
女童点了点头,用食指向君钰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用她甜甜的童音小声说道:“我和雀儿在玩捉迷藏,不要让她发现了。侯爷可以将这糕点送给我吗?”女童指了指君钰面前的瓷盘,“怡娘娘做的这个梅子果很好吃,可是我就吃了几口,母后就不让我多吃了。”
瞧着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片刻,君钰鸦翅般的卷翘睫毛扇了扇,将案上盘子朝前推了一分:“殿下请用。”
林珑见此面露欣喜,滴溜溜的大眼睛左右转了转,见无异样,她这才扯着桌布把半个身子缓缓露出来,慢慢挪动着,伸手去够那瓷盘。
“这里没外人会过来,殿下不必这样紧张。”瞧着女童那小心翼翼、恐被人发现的模样,君钰压低声音提醒道。
“咦?”
林珑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擡起,瞧向君钰,就见君钰撑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整衣,淡淡喝退外头询问欲要入内的宫人,于自己柔和道:“陛下将这处借予了微臣休息,想来,暂时不会有人能随意越过陛下的命令擅闯到这里。”
目光掠过栏边掀起的帘子,君钰嘴角不由衔了一抹弧度——料想女童是从那边临水平坐处偷偷爬入内,方才这般小心翼翼的情态。
这女孩,倒似乎是个颇为好动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