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渐川踏着夕阳余晖来到约好的县城汽车站附近时,拼车司机已经到了。
这位司机姓周,四十来岁,剃个板寸,圆眼睛矮个子,开一辆旧面包车,常年在丰饶县跑车,对各处都熟悉得很。季川吃饭时和他认识的,聊过几句,说到去欢喜沟,便定了他的车。
“来啦?”
司机老周正倚在车门边抽烟,见黎渐川来了,就热情地给他递烟:“点儿还挺准,我还寻思你们这些搞创作的就爱昼夜颠倒,你八成得迟到,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黎渐川接了烟,没抽,在手指间转着,转过头瞥了眼车里。
里头已经坐了三个人,一老两少。
面包车一共三排,最多坐七个人。最前一排是驾驶位和副驾驶,中间俩座,在侧边让开一条窄道,能容人进到最后排去,最后面挤挤,勉强能坐三个身量不大的成人,空间实在不大。
此刻,那一老两少就不太均匀地分布在中间和后排。
一老是位缩缩巴巴的老太太,瘦小干瘪,裹着一块宽大无比的黑头巾,将脑袋连同半个身子都盖住。
她独自坐在后排角落,低垂着头,气质阴郁,如同一块霉斑,长在了面包车的阴影里。
两少则是一对二十来岁的双胞胎兄妹,坐中间。在黎渐川向里看时,他们也扭过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正往车窗外打量。
“都是游客,去欢喜沟大祭的?”黎渐川抬了抬下巴,随意问道。
老周点头:“差不多吧,也有老乡,是回家的。”
他低头看手机,朝黎渐川道:“先上去吧,还差人,我打电话问问。能到就等会儿,要是晚太多,也不等了,咱直接走了。”
“哎对了,副驾驶你别坐。”
老周忽然想起什么般,特意嘱咐了一句。
“行。”黎渐川应了声,拉开车门,先上了车。
副驾驶不能坐,他便只能去最后一排和那位瘦小的老太太窝在一起,这对他这个块头来说实属不易。
车上的人对黎渐川的到来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老太太仍垂着头,双胞胎已收回目光,自顾自玩着手机。
一起拼车的,大家都只是陌生人,能聊上两句的少,没遇上什么事的话,大多数情况彼此间都是沉默疏离的。
黎渐川与老太太隔了一座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他不急于从这些人口中套取欢喜沟的情况,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他必须比以往更加谨慎,不能轻易暴露什么。
况且,去欢喜沟的路长且难走,这一车人还有大半个夜晚的相处时间,之后会有比此时更好的交谈时机。
没多久,老周等的人来了,是一名看起来年纪足有四五十的高龄孕妇。
她个子很高,肚子很大,双脚细瘦伶仃,独自一人扶着腰走来时,像一根竹竿发了病,拱出了一团狰狞的瘤。
老周一边招呼她过来,一边拉开后边车门,让她也挤到后排去。
黎渐川起身让位置,就见老周转身上驾驶座,钥匙一拧,发动起了车子。
“人到齐了,咱这就出发。”
老周道。
人齐了?
黎渐川动作一顿,扫了眼空荡的副驾驶。
如果副驾驶没人,自己或是这位孕妇去坐,都能让后排轻松不少。可司机老周不仅没提,还特意给了他这个外地人一句嘱咐,让他不要去坐副驾驶。
而其他本地人,似乎都对这情形习以为常。
黎渐川扶了把拖着大肚子艰难往里挤的孕妇,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试探一番,眼角余光就忽然扫到了后视镜。
后视镜里,副驾驶的位置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像是一只正在蠕动的肉色的手,又像是别的什么游丝或蚯蚓一类的东西。
黎渐川心头微跳,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等他仔细琢磨,老周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季先生,赶紧坐好吧,咱走了。”
黎渐川对上老周直勾勾的目光,一顿,慢慢把想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