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葺神庙,洒扫村头村尾去朝圣的路,家家户户都要赶在清明前的第七七四十九天办喜事或丧事……”小顺掰手指数。
“提前四十九天,办喜事或丧事……家家都要办,在同一天办?”黎渐川没有遮掩自己的惊愕。
办喜事他理解,任何时候办喜事求的就是一个顺顺利利,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的诞辰大祭,有些喜事添喜气,自然也是很好,没什么怪的。
可办丧事,却是有些让人纳闷了。
关于丧事,乡野民间一直都有说法门道儿,一说是人死之后,鬼魂却不是立刻就走的,而是要在七七四十九天后才离开世间。
在这七七四十九天内,每七天便有一祭。
第一祭是头七,是逝者返回家中的日子,又称回魂夜。第二祭到第六祭,以此类推,也各有各的习俗和讲究。
到第七祭,即七七、断七,便是四十九天的末尾了,若无他事,逝者便会在这一日彻底离开,不再回返阳间。
当然,若有他事,诸如被人挖坟掘墓,撞见黑猫血鸡,或鬼碰鬼头、煞遇煞气等等,那逝者的魂便有可能走不掉。之后无论是怨缠家中,还是起尸四野,都有可能。
特意挑这样一个时间,七七四十九天,把丧事当作唤神的一环来办,听起来实在是有点古怪。
再者说,现代省了很多繁文缛节,所以喜事大多想办就可以办,可丧事却不是。
要想办丧事,总要有人去世了才行。
可人的生死哪是说得准的,欢喜沟这么大一个村子,怎么有人家能保证自己家就在清明前的第四十九天便会有人去世,便可以办丧事?
“能的,”小顺道,“清明前第四十九天,好多人家都会死人……别误会,欢喜沟也不是法外之地,怎么可能会有人杀人?都是自然死亡。”
“你听过吧,欢喜沟除了神乡之外,也是有名的长寿乡。欢喜沟的人长寿,这不是什么奇迹传说之类的,而是因为我们都沐浴在神恩之下,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在保佑我们。”
“只要是欢喜沟人,不管什么年纪,垂死时都可以上多子神庙或福禄观求一份神仙药,吃了神仙药,就能恢复健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直到某次大祭,神明降下神谕,点了这些人的名,要这些人去神前侍奉,这些人才会无病无灾,自然死亡。这些人死亡的这天,就正好会是清明前的第四十九天。”
“所以说,这不是什么怪事,只是神的指示。”
小顺说道。
黎渐川注意到,小顺在说出这些与神相关的话时,神态不由自主地就变得虔诚狂热起来,仿佛真是发自内心地敬畏与信仰着欢喜沟诞生的两位神明,随时愿为其奉献生命和灵魂。
这模样看得黎渐川有些头皮发麻。
他顿了顿,才如常道:“所以,你家两个隔壁,都是办的丧事,而你家则是喜事?”
小顺点头:“对。”
黎渐川扫视院内:“你家有什么喜事?你有哥哥姐姐,结婚生子?”
小顺摇头:“我独生子,没有哥哥姐姐,我家的喜事是我妈再婚,我奶奶给她找了个新丈夫……”
黎渐川本来专注听着,此刻却忽然感觉背后发凉,像是有什么在盯着他一样,他不动声色转头看去,便正对上了一双藏在门后的眼睛。
正房堂屋的门不知何时开了半扇,一股好似日光永远照射不到的霉斑味溢了出来,潮湿阴暗,肮脏腐烂。
透过半扇门,看不清堂屋内,只能看到一片幽洞洞的昏暗,一道细长的影子立在高高的门槛里,整个人落在极深的阴影里,像被黏腻而漆黑的潮水吞没着,摇摇晃晃,只露出一件大红棉袄和一张妆容厚重的脸。
是个女人。
黎渐川辨出。
他顿了顿,正要说话,堂屋内便传出了一道口音浓重的、怪异苍老的声音:“秀梅,过来。”
“婚事未完,你还不能见客……”
话音未落,红棉袄女人身子便是一震,继而温顺地垂下头,向后倒退回去,落进了更深的昏暗里,正房堂屋的门也吱一声关上了。
“是我妈。”
小顺的声音响起:“她病了,不能见风。”
黎渐川收回视线,没就此多说什么。但哪怕刚才只有一眼,他也看得分明,堂屋内的红棉袄女人脸上所化的,并非寻常妆容,而是入殓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