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急促,势大浪高,如猛兽咆哮,似神怒海啸,催得人心跳也不自觉地跟着加快。
很快,乐曲与鼓声里再度掺入了第三种声音,是来自队伍当先三名红衣道长与三名百胎嬷嬷。
他们手持礼器,垂目敛眸,迈着幽荡的步子,嗓音时高时低地吟唱着古老的经文。
这三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却渐渐变成了一道声音。
这声音狂热高亢,痛苦迷茫,像宇宙深处的低吟,又像发自心底的嘶叫,它和谐而又矛盾,清静而又躁乱,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随请神队伍的前进,它向四面八方扩散,快速覆盖整条主路,覆盖整个欢喜沟。
“洗——路——!”
一名红衣道长唱喏。
拉长的声音穿透这混沌阴沉的天色,如深黑海面刺出的一块利礁。
四名上身纹刻诡异花纹,脸戴纯白面具的壮汉自道长与嬷嬷身后走出,肩扛巨鼎。
巨鼎四角又坐了四名童子,手拿柳枝,边前行,边用柳枝从鼎内蘸取一些深色液体,扫向路面,洒向路旁围观的凡人。
鼻腔涌入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队伍还未走到跟前,黎渐川便已辨出,那巨鼎内的是人血。
前方游客里似乎也有人察觉到了这一点,发出尖叫。
但等黎渐川转头看去,却没找到声音来处,目之所及,全部是一张张隐没在黑暗里,朝着巨鼎高高扬起的脸孔,这些脸孔上遍布着渴望、狂热与虔诚。好像无论是村人还是游客,都对这一切习以为常,毫不惊惧,甚至接受良好。
黎渐川又去看普查小组的人,却见他们也与周围的人无异,俱都扬起了脸。
有些人已被洒到了人血,脸上划开道道红痕,好像面孔忽地被击碎,从内往外皲裂了一般。
黎渐川不想惹人注目,也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表情。
柳枝扫过,黏稠潮凉的人血滴落在脸上,像掉下来了一条湿漉漉的虫,令黎渐川一个激灵,汗毛倒竖。
照理说他沾过的人血实在不少,怎样也不会对此感到难受,可偏偏,就这一滴人血,便令他莫名遍体生寒。
巨鼎开道,人血洗路,缭绕的诡谲曲调里,这支被人等候许久的请神队伍终于正式迈进了村中。
他们分列两队。
一队全都穿着红衣,盖着腥臭的猪皮,跟在百胎嬷嬷身后。一队则皆是白衣,裹羊皮,紧随红衣道长脚步。
这些覆在请神者身上的猪皮和羊皮应该是刚刚才剥下来的,没经过任何处理,还在潮乎乎地滴血。
血溅落在地,于灰扑扑的石渣路面上,勾勒出神秘诡异的符号。
请神者们或持火把,或举长幡,踏在这些符号上,想行走在半明半昧的诡异世界。
黎渐川谨慎地观察着这支队伍,没多久便注意到,不光是披着猪羊皮的人,这队伍里竟还有真正的猪和羊。
它们掺杂在人中间,毫无规律,但数量却不少。
且诡异的是,这些猪羊也随音律蠕动着嘴巴,像是同样在吟唱着开路请神的经文。
旁边有大人窃窃私语,向小孩解释这其中门道儿。
“……那是很久之前的故事,据说前朝文宗晚年疯狂,竟想以凡人之躯弑神……可他打不过神,就想了个坏招儿,屠杀了欢喜沟,将欢喜沟变成了人间炼狱,想要以此施行巫术,污染两位神明……两位神明识破了他的诡计,杀了他,但自己也受到了影响,所以现在才长年沉睡,很少醒来……”
“因为当年的屠杀,两位神明便一直认为居住在欢喜沟的已经不是人了……为了不惊扰神,惹神发怒,欢喜沟的请神队就都要披着新鲜剥下来的猪羊的皮,来掩盖自己的人气儿……”
黎渐川在乱声中模模糊糊听了一耳朵,总觉得这故事有点不太合逻辑。
可不等他细想,他便忽地一惊,发现了一点不太对劲的事。
他周围的景色正在倒退,四面的人也变了个模样,全盖着猪羊皮,持着火把与长幡。再远些的地方,主路两侧,立着一道道虔诚的人影,它们沉没在黑暗里,模糊而遥远,好像在无法到达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