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时,父亲自戕,母亲亲手剥下父亲的皮,辅以自己的部分皮肉,为我缝制了一块裹尸布。
我十岁时,母亲行夜路,意外坠入欢喜河内,淹死了,我自此成了孤儿,无父无母,被一位十胎嬷嬷抚养。
我本以为她会发现我的裹尸布,可不知什么时候,这块裹尸布已与我长在了一起,便好似我的皮肤,即使仔细查看,也很难发现端倪。
十六岁时,我装疯,探过欢喜河,发现欢喜河确与两神有着微妙联系。我尝试以欢喜河的特异之处撬开神国的大门,联系父亲。我成功了,但也失败了,我可以留下一些东西,但却无法得到我想要的。
于是我在河中为自己开垦了一块墓地,设计放下了我可以放下的所有线索与指引。
这些线索和指引,寻常人无法发现,只有并未被两神污染,或对两神毫无信仰之人,才有机会窥见。
我有预感,它们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埋葬着,如我一般,不见天日,可终有一日,会有人窥见它们,发现它们,并将它们铺展在昭昭烈阳之下。
我活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这一年,我因装疯后长时间不吞食养分,已接近油尽灯枯。
前不久,神庙内举行了仪式,多子将神国从我体内抽离。休养时,我听嬷嬷们商议,要把我抛入欢喜河内水葬。
临死之前,我脱下了这块十年未曾离身的裹尸布,写下了这封信。
在过去的这十年里,我已调查到许多真相,并与父母曾悄悄告知我的信息相互印证,欢喜沟、两神与这世界的残忍不堪都已在我眼中展露。我再没有什么愿望。
但我的父母为我付出了太多,唯一的愿望,是希望我仍是我,而非被神国与多子深度污染的非人怪物。
所以我作为我,而非被神国驱使的怪物,在这种时刻,所能想到的愿望也只有一个。
我希望若有有缘之人看到这封信,得知这一切,可以将真相公布,不求迟来的公道,只求这世上再不会有如我一般裹着父母皮囊苟活的怪物。
我听学堂的先生说过,真正美好的世界,是所有孩子,都该健康和顺,所有父母,都该长寿平安。
有些事我已注定无法做到,可总有人能够做到吧……”
伴随着一道遗憾的、深刻的血色划痕,裴顺的这封书信已到末尾。
宁准没有双瞳,全靠感知,指尖细细地在裹尸布上滑动着,像是仍未看完。黎渐川则直起了腰,望向挡住了大半正午阳光的老旧窗帘。
真相,真相。
他下了欢喜河,去了无忧乡,得到了记载着过往诸多隐秘的玉册和血书。而无论是玉册,还是血书,被遗留下来,都只有一个目的,是为真相。
就连他自己,舍生忘死,屡屡冒险,求的也是这样一个真相。
可眼前这所谓的真相,当真是如此简单便能公之于众的吗?
若是,被道微称为紫微星命的郑尧,又为什么会把道微的玉册视为烫手山芋,思虑再三,最后带着它去与两神交易或是投诚?
若是,上一周目来过欢喜沟的自己,又为什么没有把这一切捅开,而是选择以近乎以毒攻毒的方式,成为了这里的第三个神明?
是郑尧胆小怕事吗?
是上一周目的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查出真相,亦或被成神之路所迷惑吗?
都不是。
而是公布真相容易,令真相发挥其该有的作用,却极艰难。
“这封血书便是立刻刊印出去,发行全国……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宁准忽然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