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芜的神识有一瞬的恍惚,男人吩咐人的语气,没有变,含着有弧度的笑,嗓音亦是一如既往的散淡慵懒,但底色是苍凉疏冷的,如同深冬里的冻湖坚冰,浸泡了一整个冬日,委实难以想像冰面之下的湖水,是何其的冷冽。
李理就在御驾前侧,见到了传闻之中的江拂衣,她戴着雪白围帽,禾绿色的一席合襟襦裙,丱发高髻,薄刘海下是一张微微苍白的脸。
只一眼,李理就怔愣住了。
沈春芜知道可能瞒不住,忙不迭做出祈祷的手势,恳求李理不要告发自己。
李理低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叹了一声,内心纠结不已,珉帝千辛万苦要找的人,原来近在咫尺,就是那位救下了禇大将军的江拂衣。
但太子妃明显不想让珉帝找到……
——到底该帮谁啊?
沈春芜心乱如麻,深晓此地不宜久留,只能迅速开溜。
正欲迅速离去。
“江大夫。”马车里倏然传了一道低沉的轻唤,男人的嗓音淡到毫无起伏,却如一只缰绳,缠住了沈春芜的脚,迫的她进退维谷。
一缕微凉的夜风从左侧的鬓角吹拂下来,撩在了沈春芜的额庭和鼻梁处,一些发丝也碎落下来,她调整好自己的仪姿,跪在天子仪仗前,俯身行礼。
为了避免盛轼听出端倪,她刻意压低了嗓音,粗声粗气的说话。
“朕今日上了战场,不慎被箭刺伤了眼,劳烦江大夫上前看看。”
此话一出,沈春芜怔住,抬眸看向了马车的车窗。
车窗是纸糊的,倒映着男人冷峻的黑色侧影,从额庭到山根,从山根到下颔,每一寸都是她熟稔的弧度,仿佛早已在脑海里临摹了无数遍。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李理,确认一番真伪。
李理痛心疾首地点了点首。
一张云脚蹬置放在了马车前,就等她上马车了,根本没有给沈春芜任何拒绝的机会。
她非常想问,符叙人在何处?盛轼打仗有什么伤,通常都是他来医治的,怎的现在盛轼要让她来治?
莫非……
他已经认出她了吗?
怀着满腹疑窦,沈春芜像是一个随时准备就义的壮士,艰涩地踏上云脚蹬,缓而慢地搴开绣金帷帘。车厢里供着一张暖炉和长案,是她所熟稔的月桂梅香,隔着袅袅升起的香丝,她看到了珉帝。
男人被白纱蒙着眼,纱布上浸湿了血,按理来说,这般容相该是惨淡的,但他是九五之尊,是金贵矜冷的君主,澹泊从容的气质一下子冲淡了那一道惨淡的伤口,仿佛眼疾对他而言,不构成任何影响。
珉帝指着身侧的位置:“你坐这里。”
沈春芜很想说草民不敢,但盛轼的话不容抗拒,她只能硬着头皮坐在那个指定的位置上。
车厢本来是非常宽敞的地方,但她坐在盛轼身侧时,不知为何,竟是感到空间窄仄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