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一开口,贞隆帝莫名其妙有些期待。然,期待很快被碾碎成粉末。“甘露殿侍奉的宫人们未免太不尽心了。”贞隆帝:???“陛下既已召见臣妇,定是知悉本宫敲响登闻鼓,请陛下重查北疆旧案。”“今日,臣妇敲登闻鼓,不是以陛下皇姐的身份,而是以谢修夫人、谢老侯爷儿媳的身份,替他们、替枉死在那场惊天大案里的将士、百姓讨一个公道,万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不瞒陛下,臣妇和婆母多年来一刻不敢忘谢修的临终遗愿,自始至终寻找证据。”“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多少有了些眉目。”“恳请陛下命三司会审。”“臣妇和婆母会将查明的证据尽数告知三司官员。”“但,依臣妇之见,北疆旧案牵涉颇广,仅有三司官员,恐难以应付。”“臣妇提议,由靖王叔坐镇。”“靖王叔德高望重,又是皇室中人,定可震慑宵小,令那幕后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德高望重是假的,辈分高却是真的。靖老王爷的嫡孙更是上京城有名的纨绔,与顾荣的二叔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根本不顾及辈分和年龄之差。美其名曰,忘年交,只论感情,不论辈分。小小年纪,就口口声声叫嚣着要效仿顾二,不娶正妻,只纳妾室。据说,要以天上星斗命名。听罢永昭的话,贞隆帝深觉自己的心口像是攒着一团火,一息不休的灼烧啃噬着他。一句句臣妇。一句句北疆旧案。在挑战着他的理智和耐心。与此同时,心底却翻涌着无力和狂怒,逼的他想怒吼,想发疯,想不管不顾提着天子剑砍掉面前之人的头颅。“皇姐!”贞隆帝一字一顿。“你是大乾的,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怎能自轻自贱,自甘堕落,以臣妇自称。”“皇姐,你姓秦!”“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血,你的身上承继着父皇的殷切期望。”“那谢家、那谢修,就让皇姐痴迷至此吗?”“为了所谓的儿女情长,就罔顾作为的尊严和体统。”永昭: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陛下义愤填膺气势汹汹说如此多的话,不咳血了吗?”永昭非但不接招,反而一本正经的真诚发问。贞隆帝心中积聚的情绪陡然凝固,旋即如潮水般失控地消散。但,怒气却是越来越盛。“皇姐是听不懂人话吗?”永昭挑挑眉“自是听得懂的。”她怀疑,无能狂怒的贞隆帝听不懂人话。她的言语有条不紊,她的提议合情合理,偏偏贞隆帝硬要往儿女情长上扯。她不接招,又懒得争辩,就成了她听不懂人话?贞隆帝咬牙,耐着性子“那皇姐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永昭:确定了,不是贞隆帝把她当蠢货,而是贞隆帝本身就是蠢货。脱下狐裘,端坐在雕花大椅上,永昭才缓缓道“有。”“我不觉得为人儿媳、为人妻与身为皇室的尊贵体面相斥。”“这不是自轻自贱,更不是自甘堕落。”“父皇的谆谆教诲,我一刻不敢忘怀,时时警醒反思,自认坦坦荡荡,无愧于心。”“而且,我敲登闻鼓,主张重查北疆旧案,为的也不仅仅是谢老侯爷和谢修,当不起陛下如此训斥。”“再次恳请陛下应允我所求。”永昭摊开掌心,那枚龙纹玉佩映入贞隆帝眼前。只听,永昭继续道“本来,我可以先斩后奏,直接行事的。”言下之意,她已经够给贞隆帝脸了。有这枚父皇临终前御赐玉佩在手,她无需向任何人请示。除非,父皇死而复生,从皇陵里走出来。贞隆帝的脸黑了黑“皇姐,你真的变了。”永昭“就事论事,勿要东拉西扯。”“倘若陛下不愿下旨,本宫这就亲自去请靖王叔出面,再召集三司官员。”“皇姐想如何处置幕后黑手?”贞隆帝幽幽问道。永昭不假思索“如此惊天大案,死伤无数,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贞隆帝“无论幕后之人是何身份?”永昭颔首,斩钉截铁“无论是谁!”人总要为犯下罪,承担责任。天子卖国,铲除忠良,何其荒诞,何其可笑!就是上京城最擅编奇奇怪怪话本子的写手都不敢落笔写下这样的情节。“皇姐好决心。”贞隆帝蓦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听起来要多阴森有多阴森,要多诡谲有多诡谲。就像是那把悬着的刀,终于落下了。只是,没有要了贞隆帝的命,也没有要了永昭的命。但,干脆利落的斩断了贞隆帝和永昭之间的血缘牵绊。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从此刻起,是你死我活不能共存的仇人。“皇姐心中有大义,有北疆的将士、百姓,朕甚感欣慰。”“朕乃天子,却眼盲心瞎,竟不知当年的北疆事变有如此惊天内幕,委实有错。”“多亏皇姐和谢老夫人敏锐,矢志不渝的追查,方有今日之壮举。”“皇姐有心,朕岂有不应之礼。”“凡皇姐所请,朕皆应允。”“他日,不管幕后黑手是何方人氏,朕必重惩,以告慰枉死之人的亡灵。”“皇姐所求,便是朕所求。”随着贞隆帝的话,永昭的手臂上冒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真瘆人啊。这些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她眼前所见的,是一条毒蛇正吐着血红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威胁声,蛰伏待机,一旦时机成熟,便会毫不犹豫地亮出锋利的獠牙,将所有敢于挑衅的敌人一并毒害。说到底,是她错看了人,错信了人。将一头豺狼,一条毒蛇,误认为人温和平庸的绵羊。永昭轻笑一声,吐出一口浊气。“论及告慰那些含冤而逝的亡魂,本宫确实想起了桩悬而未决的疑案,陛下或许应当先行告慰那荒废宅院中孤寂的白骨。”“毕竟,奉恩公府的南小公子在清玉与裴世子大婚上的那番肺腑陈情,实在是令人震惊不已。”“事实真相究竟如何,陛下是否已经洞察明了?”“君无戏言,法无私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真为承衍所为之恶,陛下切莫过分庇护,以免伤了天下百姓之心。“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陛下觉得呢?”永昭淡笑着反问。“如若陛下日理万机分身乏术的话,本宫愿代陛下督促、监察大理寺和刑部。”“查不出真相,就卸任吧。”“本宫就不久留了。”目送永昭逐渐远去的身影,贞隆帝的面庞被怨怼之色所笼罩。“不惜一切代价诛杀谢宁瑕!”谢宁瑕一死,任是皇姐有万般手段,亦无可奈何。他一定要让谢宁瑕死在北疆。独子惨死,皇姐悲痛欲绝,缠绵病榻,久治不愈,身故,很正常吧。“是不惜一切代价!”贞隆帝随着影卫再一次强调。……慈宁宫。檀香幽幽,青烟袅袅。永昭先是向供奉的半人高的玉佛虔诚献上三炷香,随即挥手示意宫人退下,眼神坚定,语气决绝:“母后,儿臣意欲问鼎那个位子。”太后手中的佛珠串轰然落地。“你……”“何意?”“儿臣要那个位子!”永昭掷地有声。唯有此法,可折中。最起码,保留了大乾的国号。最起码,灼儿的身体里流着一半皇室的血。最起码,灼儿和父皇也是割舍不断的血脉相连。太后瞪大眼睛,像是丧失了言语的能力般,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发出。良久,方缓缓开口:“你曾言,你明悉轻重,断不会行逆反之举。”“你亦曾言,仅是欲让谢修之死真相大白,令灼儿遇难成祥,福寿绵长。”这些时日,她说服了自己站在永昭的角度,怜惜永昭,设身处地替永昭考虑考虑。她终于衡量出取舍。皇帝下罪己诏以谢天下也罢,退位颐养晚年也好,她都不过问。她只求能留皇帝一条命。所以,登闻鼓响的那一刻,她便紧闭了宫门。可……此刻,永昭说,想要那个位子。太后脸色煞白,身体止不住颤抖“你要他死吗?”“他不得不死。”永昭没有遮遮掩掩“儿臣不愿如他一般,含糊其辞,试探忌惮母后。”“他不止杀了谢修!”“昔日,北疆守军中惊现叛节之人,偷携军事布防图投靠敌营,导致北胡趁机南侵,连克数城,因之而牺牲的将士与平民,不计其数。”“母后可知,真正暗中勾结北胡,出卖大乾的是何人?”“是大乾的天子,是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母后觉得,他不该死吗?”"母后切勿劝谏儿臣就此罢休息事宁人,亦勿劝儿臣为其遮掩真相。"“想要他死的,不只是儿臣。”“儿臣即位,至少可保大乾江山社稷稳固,宗庙香火绵延不绝。”“儿臣深知母后慈怀,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然而,儿臣别无良策再无他法。”“恳请母后垂怜,予以成全。”:()春华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