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故
孟夏翎州的天儿变得尤其快,适才还是日丽风清的好天气,不出多时便又是彤云密布,震风陵雨。
季徯秩仰天瞧,就怕这暴雨殃及了左近的巽州。他扶稳斗笠,自顾呢喃道:
“不知那儿的坝修好没呢?”
怀光蹭着霜月白走过,说:“侯爷,专心。”
漫天的浓云,压人的雷雨,用以重创楚兵的火球和火药鞭箭都烧不起来。雨水把甲衣浇得更重,湿黏的泥土无休止地吞着人的腿脚,叫将士们连移步向前都变得尤为艰难。
魏兵难捱,楚兵亦然。他们高居城墙,眸子皆好似被那惊瀑似的滂沱大雨给糊了住,瞧什么皆是青灰一团,再能干的弓手也唯有咬牙拉弓向下乱射一气。
楚北军本就士气低迷,如今齐烬的头颅还被怀光亲手悬上了顾泉关,这已是雪上加霜,今儿这雨下的也不是时候,只叫城中人更是恹恹。
然正所谓“今日将战,务在延气【1】”,七日后,这边关小城也不出意外地失守了。
魏楚此战,双方死伤都不少,季徯秩腰间中了箭,恰巧是旧伤所在之处。可当鲜血自他腹间淌出之际,他却是松了口气。
恶战几回,前些日子就连那身经百战的池老也负了伤。唯他季徯秩历万千劫难却依旧安然如故,那池彭臂上中箭嚎个没停,禁不住拿季徯秩开涮,只叫营中又传起了这祸国殃民的侯爷吸食人运诸类传闻。
季徯秩用剑撑着地,倚住城墙坐下,长剑代替了长指插入泥土之中以稳住身形。
这般时候他总会想很多,像是走马灯。
他在这世上走着,他哥先松了他的手,接着是他娘,再到巍弘帝,再到他爹,到魏千平,之后是那瞒了他十余年的喻戟,再后来是那被锁起来的许未焺和早便做好玉石俱焚准备的魏盛熠。
宋诀陵是他心里头唯一一个他甚至都谈不上拥有,却饱尝铭肌镂骨的失去之苦的怪异存在。
——都怪他这稷州侯爷太过自作多情。
世人皆把宋诀陵当玩世不恭的富贵膏梁,他偏就不信,结果同那人举棋对弈好些时候,还没把人家手中的棋子数清,衣衫倒是先被那人褪了几回。
不过缱都宋二爷嘛,看过的稀奇珍宝多了去了,像他这等货色应该也见得不少,自然是玩过就忘,记起来点味道又抓起来逗弄一会儿。
可凭什么要他当货,要宋诀陵当主儿呢?
季徯秩想不通,也就快刀斩乱麻,不好聚,不好散,也算是个有始有终。只是偶尔想起时,总也还是觉得难过。
他有些时候没见着宋诀陵了,先前音信断了一年没能叫他忘却的人儿,今朝不过隔了五个月,他却好似真把那人儿给抛了。至于那阵阵隐痛,照如今的势头,估摸着也很快便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