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走进百味楼时,陆徽之已经等了他将近一个时辰。
他背对着门,立在窗边俯瞰外面的流清河,听到身后动静才转过身来。
“顾兄。”笑着请顾晏入座,陆徽之开门见山道,“今日邀你前来,是有一事想托。”
顾晏早有预料,只含笑一礼,“今日宫内冒昧传言,多亏子德援手,我还未道谢呢。”
“何来道谢之说?我今日约你,正是为着这一事。”
陆徽之面色微微红了起来,亲手倒了茶起身奉给顾晏,“我想娶崔二姑娘为妻,却不知她意下如何,顾兄如今出入端礼阁,身负教导之责,我想烦劳顾兄代为一问。”
顾晏微微一怔,他以为陆徽之是要说官职调任一事。
近来补阙和起居舍人的位置空缺,对于做了两年左拾遗的陆徽之来说正合适,其父陆昭远虽身为吏部尚书,却反而因着避嫌,不好直接插手中书、门下两省之事。
而顾晏既是中书舍人,父亲又是中书省一把手顾侍中,他自己本人更是天子红人,便成了许多人求官的一条捷径。
虽近日来在朝野之中骂名颇多,登门拜访的人却络绎不绝。
见顾晏不应,陆徽之面色愈发红起来,却仍道:“子德自知此举有私相授受之嫌,实在难为顾兄,但子德并非孟浪妄言,此事已是深思熟虑,家中更难阻碍,只求顾兄问一句崔二姑娘是否愿意。如若愿意,子德立即遣媒人上门,不累顾兄清名。”
他言辞恳切,面上郝色亦显真诚,但顾晏却沉吟不语却并非是因为名声。
前脚崔黛归在宫中连番出事,后脚陆徽之就前来求娶,实在不难令人多想。
沉吟片刻,顾晏问道:“你为何要娶她?”
陆徽之先是一愣,继而目光柔和下来,坦荡道:“我心悦她。”
这回却是轮到顾晏错愕了。
他本以为陆徽之只是想救崔黛归,或是二人私底下做着什么交易,便同他向崔黛归借钱一般。
他抬眸深深看一眼陆徽之,却见他面上神情无比的认真,说这四个字时语气里泄露出几分温柔,顾晏不由皱了眉。
想起崔黛归前番对自己说的话,送的玉簪,他不禁道:“她有心悦之人了。”
“顾兄如何得知?”陆徽之猛然抬眸。
他心中一瞬升起某种期待,然而下一瞬却又如坠冰窖。
话中之意,她心中之人,并非他。
陆徽之压住心中酸痛,面色微微发白,抿唇道:“事关崔姑娘清誉,顾兄慎言。”
顾晏瞟一眼他,不以为意道:“你若是想护着她,令她脱离那险恶之地,与其以你一人之力,不如举全天下之力,法不责众的道理你应知晓,实在用不着娶她。”
陆徽之眉间尽是冷意。
他恍若被硬生生撕成两半,一半随着那句已有心悦之人滑落无尽的虚空,一半又冷静地站在这里,听着顾晏说话。
“你若当真心悦于她,那容顾某奉劝一句,崔姑娘心中已有良配,”顾晏端起酒盏对着他轻轻一举,道,“却不是你。”
说完便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徒留陆徽之面色渐渐变得苍白,眼中的失魂落魄是藏也藏不住。
顾晏却似乎微醺,面上多了几分笑意,说出的话都透出几分愉悦,“她是我的学生,在宫中如何自有我看顾,更别说她崔黛归也不是任人欺凌的性子,譬如今日宫中之事,你以为她惶惶不安,实则最狡猾的便是她了——”
“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名声更是逼人生死。她是否惶惶、狡猾与否,由不得顾大人评判!”陆徽之忽而扬声打断。
一贯清正温和的脸庞上显出十足的尖锐,他明知顾晏是她的先生,可这一瞬间,他却听不得顾晏话中的熟稔。
强压住心底的苦涩与失落,他勉强笑道,“今日是在下僭越,崔二姑娘之事,还望顾大人当从未听过。”
“说过的话岂有收回之理?”顾晏看穿他的强装镇定,不以为意道,“子德既然诚心相托,顾某自当代为一问,权当酬谢子德今日仗义之举。”
他语气稍缓,似是安慰人一般说道:“至于结果如何,还望子德坦然以对。”
陆徽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百味楼。
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走到了那个浑吞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