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看也不看崔黛归,他的目光落在李慎虚虚扶住她的手上。
“六殿下的课业做完了?”他温声问,语气教人听来便觉关切,“陛下明日封妃大喜,殿下何不早早回去准备贺礼?”
封妃?
崔黛归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问道:“可是哪位娘娘得了晋升?”
前世似乎也在这个时候越级封过一位妃子,庄妃来着?
可惜最后结局不大好,年纪轻轻就死在宫中,听说是郁郁而终。
“晋升?”
顾晏瞥过她一眼,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这位一步登天得封庄妃,可不正是因了你崔黛归的功劳,你却不知?”
崔黛归一头雾水,“又与我何干?”
她说着,心中忽而有了不好的预感,前世今生的事情一串联,凉意从脚底钻出,连出口的音调都尖锐几分。
“庄妃?庄?为何封号庄?”
方才来前才听过的话在耳边回响,声音愈来愈大,大得她脱口而出:“郁斓冬,是郁斓冬?!”
片刻之前,只在片刻之前啊。
那结实有力的姑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对她说:“我乳名壮壮,你以后喊我壮壮罢!”
她们约好一起去射箭啊。
前世的记忆渐渐明晰起来。
庄妃,初春入宫,秋日殁,抑郁宫中不过一年,终年十七。
宫人装殓梳头,拨开青丝,底下已是苍苍白发。
那个生机勃勃、秉性纯直,一心期待上阵杀敌的明媚少女,死前已是华发早生,染发之举不过宽慰家中老父。
崔黛归忍不住拨开李慎,一步走到顾晏面前,“为何?这是为何?”
“郁仞已经死了,定国公如今仅她一个独女,皇上如此做,不怕寒了老臣的心么?!”
“正是封妃入宫才显恩隆。”顾晏蹙眉,“崔黛归,皇恩浩荡,你该贺喜她。”
他回头扫一眼李慎,李慎虽心有不舍,仍拱手告辞:“多谢顾大人提醒。”
只是出门前,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崔黛归没空理他,她紧紧盯着顾晏,目光执拗。
她不明白,皇帝的胡乱作为于底下人便是君恩,皇帝的一时兴致要得却是别人的命。
既然受命于天,为何不好好代天牧民?
为何要这样作践她们?!
荒唐,真荒唐。
“皇恩浩荡?你当真认为这是皇恩浩荡?你凭什么说这是皇恩浩荡!”
她几乎掩盖不住情绪,声声呐喊,字字泣血。
看着她眼睛都红了,顾晏不禁有些意外。
素日来也未瞧见郁斓冬与她有如何深厚的情谊,怎就激动成这样?
他敛下眸子,淡声道:“只有弱者才作困兽嘶吼。”
“那又如何!”崔黛归冷笑一声,心中的恼羞和自责化作一股怒气肆意冲撞。
郁斓冬多半是因为那柄刀才被封妃,可那柄刀她分明打算遣人送还给长公主,是自己,是自己拦了她!
是自己害了她啊!
崔黛归心中仿佛被插进一把血淋淋的刀子,痛得不敢再去细想。
“顾大人不是弱者,安能知我等弱者之痛?你们翻云覆雨说一不二,要我们受辱便受辱、要我们去死便去死,我等便连怒一怒都不许吗?”
前世皇帝抚上脸颊时油腻的触感浮上心头,她不禁生出一股戾气,“我就是无能又如何?无能就该死吗——该死的是你!是他!绝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