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乐回到鸟群之后的日子无足轻重,他的的记忆自动将这些日子凝缩成几个片段,很快地从颜书眼前晃过去了。
下一个出现的画面,祁乐正拍打着翅膀在半空中疾驰。他低头望了一眼,土黄色的大地上已然是满目苍夷,千沟万壑的裂痕仿佛大地的伤口。漫山遍野处处是枯死的树,上面的树皮被人扒得一干二净,入目的只有千篇一律的黄色,看不见一点代表生机的绿。
此时时节已经步入盛夏,旱灾越发严重了,与之并发的是越来越恐怖的饥荒。一路上,祁乐甚至看到了好几句暴尸荒野的枯骨。
祁乐心下一紧,加快了速度。他离开的时间不过两周,这片土地的灾情竟然已经演化成了这样。他此刻着急上火,满脑子都是祁欢现在如何,定然没空细想这古怪之处。但借他视线观察的颜书却是心如明镜,仔细思索起来——
这灾情,似乎演变得有些太快了,恐怕这一切并不完全是天灾,可能还有什么东西从中作梗。
祁乐飞得越来越快,他颤抖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在心底祈祷着祁欢千万不要出事。
死亡在这个村子上方投下了大片的阴影,即将作出最后的宣判。
祁乐在一片荒芜中疯狂扇动翅膀,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徘徊在他耳边,又被极快的速度甩在身后。颜书几乎感受到了喉头反上来的腥甜。不知道飞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一座熟悉的木屋。房门紧闭。祁乐围着房子绕了一圈,转到了房子的背面。
他敛了翅膀俯冲下去,稳当地停在了祁欢家的窗沿上。祁乐用喙轻轻地扣了扣窗户,不多不少,正好三下。这是他以前与祁欢的暗号。
半晌,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颜书都能感觉到祁乐的心跳猛地一滞,双腿几乎要发起抖来。一个不好的念头从祁乐心底升起来。他尖啸一声,扑闪着翅膀向后退开几步,准备用蛮力撞开窗户。
许是屋里的人终于被惊动,正当祁乐准备破窗而入的时候,窗户开了。
祁乐堪堪收住了动作,但在惯性作用下还是往前冲了好几米。一人一鸟撞了个满怀。祁欢没有防备,被白鸟扑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撞得头晕眼花半天回不过神来。
祁乐转了转脑袋,直到眩晕感终于消下去一些,一阵狂喜从他心底涌上来。这汹涌的情绪带得颜书都亢奋起来。
祁欢看见猛然扑进自己怀里的大鸟,一头雾水道:“祁乐?你怎么回来了。”话音刚落,祁乐身边又围上来了好几个人影。
定睛一看,正是大宝和二宝。屋内的角落里,还坐着正在编草篮的叔叔和婶婶。
三个孩子比起祁乐离开的时候又瘦了一圈,双颊凹陷下去,下巴尖得可以扎死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此时祁欢的样子,和颜书第一次看见祁乐时他的模样别无二致。
虽然缺粮让他们显得面黄肌瘦精神不佳,但好在看上去,他们身体还算是健康的。
祁乐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二宝看着不辞而别的白鸟,撅嘴委屈道:“大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走了。”
自从知道了祁乐是妖的秘密后,祁欢再也没有告诉过别人祁乐会说话的事情。因此,小姑娘也就是随口一抱怨,并不期望着祁乐能给她什么答复。
叔叔和婶婶都很沉默。他们抬头看了回来的大鸟,却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好像要借着什么压下心底的不安。他们心里清楚,是祁欢把鸟给放跑的,想必是那晚上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但其实那话也只是说说,他们还并没有做好真的要把祁乐杀了吃肉的打算。叔叔婶婶自知理亏,发现祁欢把白鸟放跑之后也没多说什么,此事也就至此揭过了。
不知为何,这大鸟竟然自己跑回来了。两人实在有些诧异。
祁欢再次见到祁乐,很高兴地用手环住祁乐的脖颈。孩子们围着祁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从那以后,祁乐便时常来往于村庄和自己族群的栖息地。
他们所在的那片密林旱情尚且还没有这么严重。树上仍然生长着一些野果,湖底仍生存着一些游鱼。天然的果实常常又干又涩,但对于饥饿中的人来说,只要能下肚的,都是美味佳肴。
祁乐一趟趟地飞,为祁欢一家衔来果子和他捉来的鱼,正如他之前做的那样,只是频率高了很多。
但不论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加快速度,孩子们还是一日一日地瘦削下去。颜书看到,祁欢几乎已经是形销骨立,和后来祁乐化形的样子,已经一模一样了。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当初那个肥沃富饶的小村庄已然变了个样,圈里留着养膘的牲口全被宰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连看家的狗都被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杀了来吃。
牲口被宰杀之后,清晨的鸡鸣声,时不时的两声犬吠,也一并消声觅迹了。村子里安静得可怕,宛如一座鬼城。白日里走在村里的小道上,你几乎感觉不到这里有人生存。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从那些漆黑的窗口望进去,深不见底,每一栋房子都像一个怪物,在干裂的土地上立着。
祁乐都只敢在夜里衔着食物回来,白日烈阳下在那房屋投下的阴影处,总是杵着几具骷髅般的人体。被饿得受不了的人爬出房门出来寻找食物,就像死去的魂灵爬出了自己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