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补充道,“首要之务,先修通州城通往各县的主干官道,疏浚淤塞河渠,待路通水畅,再行营建府邸。”
沈清砚是何等心思剔透之人,只一瞬,便明白过来:“殿下是以工代赈?以修建公主府之名救济百姓?”
“不错。”宁令仪颔首,“把人,先聚起来,让他们有饭吃,有活路。”
“待路修到一半,人心稍定之时,你便当着这数千役夫的面,减税五成为期三年的布告,公之于众!谁敢再按旧额征收,便是抗旨不遵,便是与公主府为敌。”
“殿下圣明!”沈清砚深深一揖,“此策一出,明州民心可定,新政根基可立,那些硕鼠的尾巴,也必将无处遁形!”
“只是这样,抛费甚大,如粮草工费等,预计二十万两银不止。。。。。。”
宁令仪走到桌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指尖冰凉,她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沈清砚,”她放下杯盏,对他嫣然一笑,“这明州的硕鼠,应该很乐意给本宫捐献,来助本宫成事,你说是不是?”
沈清砚了然,会心一笑:“这是自然。”
宁令仪微微颔首,转身重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沈清砚略一迟疑,问道:“殿下打算何时在明州露面?州府官员,怕是都在翘首以盼。。。。。。”
“不急。”宁令仪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本宫初来乍到,总要先看看这明州城,你只管按计划行事,本宫自有分寸。”
沈清砚会意,不再多问。
他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封封着火漆的信函,双手呈上:“殿下,还有一事。太子殿下有密信送至臣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信中严令臣务必确保殿下安全,若有丝毫差池……”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宁令仪接过信函,并未拆开,沉默片刻,只淡淡道:“知道了。你回吧,万事小心。”
“臣告退。”沈清砚躬身行礼,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身影迅速融入了客栈后院的黑暗之中。
宁令仪独自立在窗边,看着沈清砚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封来自东宫的密信,最终将其置于烛火上,火苗舔舐着信纸,迅速将其吞没,化作一小撮灰烬,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翌日清晨,明州城。
风雪稍歇,天色依旧阴沉。临街一座名为“听雨轩”的二层茶馆,早早便开了门。二楼临窗的雅座,拓跋弘一身不起眼的玄色常服,独自踞坐,他面前只摆着一壶清茶,几碟干果,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楼下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
茶馆里人声渐起,多是些早起谋生的商贩,也有几个穿着体面些的闲人,话题很快便绕不开昨日刚刚贴出的告示。
一个穿着绸衫的胖子,嗓门颇大,带着几分市侩的精明:“听说了吗?明珠公主要大兴土木,在城西修公主府了!啧啧,这排场!”
旁边一个干瘦的账房先生捻着山羊胡,接口道:“可不是嘛!告示上说了,日给二十文,管吃管住,这手笔,不小啊。”
“不小?”角落里一个穿着半旧棉袍面色蜡黄的汉子嗤笑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怨气,“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修府邸的钱,从哪儿来?还不是得从咱们明州百姓身上刮?什么减税,我看就是幌子!先把人哄去给她卖力气修园子,回头指不定怎么变着法子加倍收回去呢!”
“就是就是!”另一个闲汉附和道,“公主?金枝玉叶,深宫大院长大的,懂什么民生疾苦?不过是觉得行宫住得不舒坦了,换个更气派的地方享福罢了!这二十文钱,可谁知道能拿几天?活儿干完了,指不定就找个由头克扣了!这些贵人啊,心思深着呢!”
“我看呐,”胖子商人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猥琐的笑意,“说不定是那位沈探花长史,为了讨公主欢心,出的这主意?听说那探花郎,生得可是俊俏得很,深得公主赏识呢……嘿嘿,这修府邸的钱,怕也是公主府库房里出的,左口袋进右口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茶馆里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声,充满了市井的刻薄,那些关于公主捞钱养面首的流言,似乎已成了真相。
拓跋弘端着茶杯,修长的手指在粗糙的杯壁上缓缓摩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了然。
修公主府?日给二十文?包吃住?先修路通渠?
他端起茶杯,凑到唇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明珠,你这一步棋,走得妙啊。
以煌煌之名,行赈济之实,聚流民之力,破困局之锁。
不愧是我的未婚妻。
做我的王后,也当如此,真的很期待呢。
只不过,他暗自看了一眼大放厥词的众人,尤其是满口喷粪的几个男人,暗了暗眼眸,很久没见血了。
然后,他轻轻啜了一口微涩的清茶,目光投向窗外州府衙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个正在暗处运筹帷幄的清丽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