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男同事,他们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男人什么样叫做成功,不就是封妻荫子吗?这是多少年来的老观念了,如今虽然也有做贤内助的男人,但,那好像是给无能的人,软弱的人所开辟的一条新的活路而已。”
“可我们这些新式的女娘就不一样了,什么样的女人算是成功的,在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先例,要说相夫教子,贤良淑德,那样的屁话简直让人发笑,可怎么样的活法对我们来说算是模范?怎么样的活着能得到别人的肯定和嘉许?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好像别人也没有,我们……我们虽然掌握了权力,掌握了很多权利,但好像还是被隔离在一些东西之外,没有一种适合我们的评价标准,好像还有一些地方正在拒绝着我们……放逐着我们……”
“有时候……对……有时候我的确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是虚的,是没有支撑的,我不知道我做到什么样算是好,也没有人来赞许我……天啊,看过知识教的祭仪我才发现,这一点其实真很重要。虽然不当吃不当喝,但那种精神上的归属感,好像并不是衙门所能代替的,我也参加过一些女更士的茶话会,但真都没有如此纯粹……”
虽然她也知道,作为更士,触碰知识教绝对是犯忌讳的事情,但陶珠儿依然感到强烈的,向知识教靠拢的愿望,哪怕是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种吸引力也依旧没有减弱。她逐渐更加理解肖美宝的行为了,更是有些侥幸地想道,“俗话说,法不责众,只要不公开入教,应该……再说,这教派也的确很先进,没有任何让人皱眉的地方……”
“其实……如果六姐能在这些地方,对我们女吏目有所训示,指出我们该怎么样活,如何算是优秀的话,那就好了,有了六姐的圣训,也就不需要知识教了……说来也真是可笑……”
陶珠儿有些出神,漫不经心地想道,“那些年长的姐姐们千方百计地要逃出旧礼教的束缚,可我呢?我和肖美宝她们……我们从小就拥有了自由,却还想要一些规范,一些标准来束缚我们,让我们去遵守……”
“从套子里出来,又想要回到另一个套子里去,这……是不是也是人的一种讽刺、悲哀又无奈的本性……”
第1054章夷人的惊喜计划
“错了,在城里遇到纠纷,不能出手,要立刻去找更士。”
“这个也不对,见到室内有蚂蚁的时候,用三倍的烟灰水去点,五倍的烟灰水是用来擦拭伤口和洗锅具的,记住了,凡是入口的,和人接触的,浓度都要低一点。除虫用的浓度才高,另外,我们要知道,烟灰水除什么虫最有效?”
“蚁!蜘蛛!蚜虫!黑蚊子!”
“对什么虫无效?”
“青虫效果不大!”
参差不齐的回答声,从数百人口中发出,显得很有气势,张祭司脸上也现出了满意的笑容,“在野外取水,水流混浊的话,可以怎么办?”
“用烟灰来净水!”
“如果随身没有烟草呢?”
“河床取细沙过滤!”
“对了,我们饮用净水,是为了——”
“肚子不生虫,脑子不生病!”
“好!大家都是乐于学习的好信徒,下课吧!排队来领圣水。”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大家赶紧从蒲团上起身,把随身携带的黛笔、本子,囫囵地往怀里一塞,加入迅速成形的队伍,现场立刻排起了拐弯的长龙,不过好在领用圣水的速度很快:最前方的信徒,虔诚地在蒲团上跪下,前方是一尊面容模糊的女子神像,神像背后是雕刻出的一个圆圈,可以解释为太阳,但是,在知识教的经义里,这象征着万事万物的来处,量子黑洞。在一些精美的经书之中,这个黑洞并非是正圆形,在圆外还有光环,因为这正是天界博知者所推算出的,黑洞在人眼之中所呈现的形象。
当然了,这在知识教中,也并非是每个祭司都能掌握的知识,《量子物理》是知识教闻名遐迩的经典,据说能读懂的人都没有几个,一旦有这样的人才,便会立刻脱离传教工作,被选送到买活大学去。大部分人中,能和陶珠儿、肖美宝一样,知道圆圈象征黑洞,黑洞真正的形象还要加光环的,已经非常难得了。
信徒们,尤其是偏僻地方的信徒们,很多都根本不知道圆圈的象征意义,但这不妨碍他们以无比虔诚的崇敬之心,跪在蒲团上,完全自发地向神像行了叩拜大礼,随后仰头朝向天空,张开嘴巴,领用侧面的祭司倒入口中,甜滋滋的圣水:圣水其实就是用白糖调制出来的,有时候还加点药材,由于每个人饮用的份量不多,所以味道比较甜,最开始很多百姓来参加祭仪,其实都是为了喝点圣水,也就是逐渐被转化为虔诚信徒之后,才会把祭仪中其余环节看得比这个更重。
当然了,对于孩子来说,能尝到甜味,这比什么都要重要。这些排队的信徒之中,许多半大孩子满脸都写了急切,不断地探头探脑,也让人会心一笑,能够谅解他们的心情——说实在的,买活军其实是不许向十八岁以下的少年传教的,但这个规定哪怕在汉人老地贯彻得都很不好,主要是因为传教这个行为很难定义,小孩子去逛庙会,不能说是主动传教吧,但庙会上,演出的一些神佛戏码,被孩子看到了,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信仰的种子,这个又该怎么计算呢?
在汉人老地都规范不了的行为,到了彩云道生地就更不必说了,孩子、少年,不单在祭仪中随处可见,而且他们天然就是更突出的信徒,因为他们还小,这时候多吃一口有营养的食物,多上一堂课,都能立刻看到效果。
一起去参加过祭仪之后,家里的大人遇到祭仪上讲解的问题,还要叫家里的孩子来回忆答案的情况并不罕见。买活军倡导的排队、讲卫生、喝净水这些新的理念,遵守得最积极最虔诚的也是孩子,这会儿虽然大家都想喝圣水,孩子们也迫不及待,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擅自离开自己的队列,这就可见一斑了。
“这次祭仪的主体,是烟灰水的推广吗?怎么处处都在提烟灰水?”
陶珠儿这些更士,虽然也经常来旁观祭仪,并且帮着维持秩序,但他们是不参加领用圣水环节的,至少不会公然参加,也不会对神像叩拜,张祭司对此也没有意见,实际上,知识教的祭仪并没有什么强迫参加的环节,就像是一堂公开课,随时都可以加入,也随时都可以离开,就算是领用圣水,也没有规定一定要下跪或者叩拜神像,愿意的话,蹲着张嘴也可以,甚至采用这种祭司舀水倒入口中的方法,也只是基于很实际的考虑:没有那么多杯子,一个杯子大家轮流饮用的话不卫生,违背了教义。
这会儿,她们就站在人群后方,一边维持秩序,指引人们排去队尾,一边随意地低声聊天,肖美宝说,“你还没有下乡,所以不知道,夷寨这阵子在采收烟草,所以张祭司早就准备开一堂课讲讲烟灰水的利用了。这几年楚雄经济增长点肯定主要是靠烟草,你提的菌菇加工,前景虽然好,但换不成现钱,还比较危险,夷寨对烟草要热心多了。咖啡、棉花、橡胶什么的,按他们现在的知识水平,还没有能力去做。”
这是实话,陶珠儿不知不觉,到楚雄也有三个来月了,虽然还没有去过夷寨,但楚雄府下面的几个县城,也因为各种公差,差不多都去造访了一番。对楚雄现在的情况,她心里也有数了:楚雄下头的县城,要说规模差不多也就是江南沿海的乡镇,基本就是各种匠户和一些小铺子,当然,还有人数稀少的衙门,不少衙门都是新设过去的,因为这里原本隶属于楚雄土司,在县城根本没有具体的管理机构,只是派驻过去的大管家而已,土司府撤走之后,衙门也派去一些吏目来维持治安,同时展开很有限的治理,管理范围还不如内陆的村长呢。
不过,相比土司统治的时候,楚雄换成流官治理之后,夷寨和上级的走动其实还是更加频繁的,这有个很重要的点,就在于烟草——烟草是买活军带到楚雄来的,在此之前,这个东西在彩云道也不是很普及,反而不如南湖道那边,离开昆明,别说夷人,汉人不知道烟草是什么东西的,也大有人在。不过,买活军一旦解释了它的功效和作用,再加上大家试着抽过之后,都被烟草的作用给迷住了。
这些夷寨,虽然明确地知道这东西长期吸食有害于健康,但根本都不在意——人均寿命不会超过四十岁的地方,在乎烟草在六十岁那年可能带来的肺病?这简直就是在说笑话!
相反,种植烟草眼见的好处,则是那么的真实。这东西不但抽了能解乏,而且浑身是宝,除了拿去制作烟叶的好叶子之外,老叶子可以加工成蚊香、清洁剂、消毒剂、杀虫剂,在夷寨的生活中处处都离不开它,良好的驱虫作用,更是让人极为喜爱。除此之外,最好最好的一点,就在于它是一年生的作物,而且是草,生长环境不是很挑剔。
不像是咖啡、橡胶之类,要先开辟场地,而且还要等候数年才能收成,卖不出去的话,自己也完全无法利用,等于是砸在手里。烟草这样当年见到收益,卖不掉自己留用也是一样的东西,顿时就得到了夷寨的喜爱。如肖美宝所言,现在夷寨的文化水平,还不够让夷人为了数年后的利益,来做出长期的投资。
其实,这也是知识教的理论,知识教在讲道的时候经常说起,“一个人如果一点知识也没有,就只能准备三天后的事情,如果认得一百个字,就能为明年的事筹划,要是通过了扫盲班的考试,就能为下一代安排未来。”
虽然这话的道理,不算稀奇,但经过知识教的讲述,大家也觉得更有道理,听得津津有味。不止夷人,连更士们都觉得有所收获。也正是在这种千方百计鼓励学习的氛围里,夷寨和官府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了:有很多夷寨其实是反感和外人走动的,除了向土司纳贡的时候,顺便换取一些必需物资以外,寨子里留宿客人都必须经过长老的同意。为此,还发明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把外来的客人当成凶兆,编造着他们给寨子带来灾祸的传闻。
这种封闭,有时候也是为了避免传染病的考虑,从前不乏有人深信,但是,知识教传入之后,这种传说逐渐地就没人提起了,第一是知识教的客人,给寨子带来的是疫苗和烟草,这都是人人想要的好东西,第二,就是夷寨的确需要田师傅的帮忙,来指点他们种植烟草。
这样,随着烟草的普及,夷寨随时有人来楚雄跟随祭司上课,祭司、田师傅也随时下乡去查看烟草田的情况,在夷寨留宿,成为了常态。县城、府城也经常有寨子里来卖烟草的夷人,这些夷人可以在知识教祭坛附近找到同族借宿。
当然,如果愿意住客栈,客栈也可以轻易地找到会说夷话的百姓居中翻译,有些经常来府城的夷人,他们的汉话也逐渐流利起来……交流变得更加顺畅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甚至夷寨还主动商议着,想要出人出力,帮助官府来修整从楚雄到昆明的道路。“过去两年,我们勉强修整了从寨子到县城,从县城到府城的道路,今年可以试着修一修从府城到省城的道路了!如果能把道路拓宽,让两匹马可以相对而行,那商人也就越来越多,我们的烟草再生产多一些,也能卖得出去了吧!府城的货应该也能更多一点!”
道理是很简单,但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远见,要修寨子到县城的路,寨子里没人会反对,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但县城到府城,府城到省城,对于从前的寨民来说,就有点太遥远了,如果不是官府、土司的强迫,根本没人会为了这些道路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