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这么说,北官村子,其实多数还少了一个官话的障碍,他们本来说的就是官话,只是需要学习拼音而已,但即便如此,在聪明人合格之后,余下那些差生的表现,仍然不是简单能用时间去填平的。
可能第一年的合格率,在第二年能往上再提个百分之十,就算是很不错了(第一年合格者第二年也可以参加考试来提高通过率,这也是为了激励他们别放下学问),而三家村这里是直接翻了两三倍。倘若不是作弊,背后定有因由——
“这要不是今年的这个考核形式,很难作弊,且那白茂才人缘又不好,我都要这般猜疑了。”
周老七也是笑道,“我猜,柳十一他们必定是在背后使了手段,把成绩和什么绑定在一起了,这才让大家玩了命的读书,其实你说这些人,笨也不是真的笨,真要说学不会就性命难保,那也都能学会,只是眼界有限,很难把自己的努力,和村子的将来联系在一起罢了,听着是这个道理,转头就又从心上滑开了,留不下什么痕迹来。”
“世间庸人往往如此,所以才要用种种利益来诱惑约束他们——或者说,你我岂非也一样身在局中?”
万义呵呵一笑,也是揭开了谜底,“白茂才在信里说了,他和柳十一一番合计,是说起了村里的婚事问题,以婚事为诱饵,把扫盲考试成绩,作为村里做媒拉纤的顺序——”
说到这里,周老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是朗声长笑了起来,“明白了,明白了!原来还是这酒色财气,人生常态!如此倒也说得通了,别的什么吃食享受,什么田地火铳,哪里比得上这婚事两字。他们俩人,也算是拿捏到了这些单身汉的命门啊!”
“然则。”他也很快好奇了起来,“如今黄金地整个北官移民也好,就是我们如铁城百姓、鞑靼移民甚至是黑大汉都是一般,只要是移民,那就是男多女少,比例非常悬殊,甚至可以达到男七女三——想要婚配,在黄金地比买地还更难得多!他们打算怎么去兑现自己的诺言那?”
的确,这话也是说出了黄金地的一个隐患——当然,在现在要说之后会如何发展,那还为时尚早,但起码在现在来看,如果这个趋势不改变的话,眼下这批拓荒者都有极大概率会单身终老,把自己辛苦一辈子开垦出来的田地留给陌生人——如果是留给族里的血脉,那都说明情况比预想得好了,如今的男女比例来说,一个村,一个家族通通绝种都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如果只是北官移民无法成亲,这也就罢了,这个现象之普遍,其实令章叠翠已经开始忧心了——除开别的考量之外,还有一点是她不能不考虑到的,那就是女性稀缺对于女子就业率的影响:以如今女子少见的程度,在如铁城之外的地方,女眷几乎成为了一种能招来觊觎的贵重资源,就说三家村的年轻女子,基本也从不离村太远,只在近田做活,甚至有些杂姓女眷,根本都不出门,就在家做做饭,不敢抛头露面,越是年轻就越怕惹来村里那些单身汉的注意。
百姓度日有百姓的考虑,但往上报数据的是章叠翠,这种因为人数过于稀少,反而在女子就业上形成倒退的现象,也让章大姐很有些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因为女眷愿意渡海来黄金地的比例的确就是很少。连章大姐都无奈的事情,柳十一他们倒有办法解决了?
周老七也是好奇,“他们要想出什么辙来,能缓解此事,我看章大姐倒要给他们记一功!这要只是提出要求,那就只能让他们等着去了。”
“白茂才为人虽然太古板,但并不是傻到家,他也知道,如铁城都缺女眷,要给三家村这二百来男丁都说上亲,肯定是指不上我们。”
万义也是有点儿匪夷所思的意思,把信递给周老七,“要不说别惹老实人,这老实人一开了窍,胆子倒是比谁都大!白茂才给柳十一出了这么个主意——让我们给他们派个向导,带他们去找那些对我们不太友好的本地生番部落,或者去南边四大总督的种植园也行……”
“如今,他们也顾不得什么肤色、族裔了,汉人里没有媳妇,那就在番族里找,他们想要用土豆和白糖,去挖这些地方的墙角,把这些地方的女子给引诱出来,到村里来过好日子!
不管来的人有多少,反正只要有数十人来了村里,他们做过媒,就算是履约了,能不能成,那得看他们自己,白茂才说,保证不会发生强迫之事。只有学晓了买地规矩,通过扫盲班考试的男丁,有资格接近这些女子——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万义说到这里,也是笑着摇起头来,“反正,他们就一个意思,黄金地男多女少,一定有人成不亲的,那这成不了亲的人,只要不是他们三家村的就行——这是一点大局观没有啊!这样公然诱惑别族女子过来生活,不就是公然挑衅,要和四大总督区乃至那些生番区直接开战的节奏了么?”
对于三家村的这个要求,很显然,两个高级吏目都感到荒谬,并没有答应下来的意思,万义直接就把信封锁到了抽屉里,并且在心里把三家村的将来评级又调低了几个级别:这么荒唐的想法,还是先斩后奏,如铁城怎可能会配合?
而这些村民被柳十一和白茂才联手‘骗’了一次,许诺成空,心中必然极为不满,三家村的杂音,在之后可能会比之前要更大起来,内部一乱,发展前景也就堪忧了。当然,该给的,考核达标之后,如铁城也会给,但他对于三家村的未来,期望已经很有限了。
以他的权柄,处置三家村这点细务还是不在话下的,也不必跟谁上报,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却不想,这柳十一大概还有点儿运气,过得几日,如铁城召开例会时,章叠翠又提起了女子比例问题,大家面面相觑,都是束手无策时,却是周老七神色一动,想到了什么似的,眼望着万义道,“其实,城外有个北官村子,倒是提起了一个主意,给万兄写了一封信……”
第1195章竞争中的底线
“扫盲班上得七零八落的,要分家,比杀了他们还难,新民俗基本落不了地——嘿,你猜怎么着,说到讨媳妇的大事儿,这融入得一下就快了,别说本地的土番了,便连黑人农奴的女眷都不嫌弃了,倒比我们本土的百姓走得还前面些!”
针对柳十一和白茂才的天才想法,章叠翠给的评论虽然不免带了些讽刺,但大致来说也还不算过于负面,没有牵连到这两人的品行上,大概是她也认识到了,每一个领导者的主意其实都代表了底下的滔滔民意。
这么着打趣了几句,她也正经起来,眉头微皱,手指在桌上轻敲了起来,“这个主意,本身不算什么,但折射的现实是要引起重视的——我们当然不会因为一个村长的几句建议,就主动破坏眼下勉强维持着的和平,但恐怕和平本身已经在不断地被破坏之中,平衡早已经岌岌可危,要做好彻底开战的准备了。”
这……应当是不至于吧?也不是小瞧了北官移民的村子,但实话说,一帮子几代都在耕田的农户,移民过来,想的肯定也还是定耕种田,这样的人群,其实是有一个固定的画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大家心中的:勤劳肯干、安土重迁、泥古不化。一旦安顿下来,就很难挪窝,在保护自己土地的时候,能爆发超群的战斗力,甚至很有为群体牺牲的精神,可一旦关系到对外开拓、漫游什么的,热情就显著下降了。
这样的人群,在黄金地才刚扎根没多久,要说他们就开始频繁地出外游荡,自行尝试去吸引生番部落的妇女回家婚配,那就有点超出想象了。周老七先是讶然,但很快就转过弯来了,“啊——章姐你是说,那帮鞑靼人——”
这就让大家一下都醒过神来了:的确,汉人的村子也只是移民的一部分,现在甚至不能说是占大头。只是因为完全依附于如铁城生活,在掌控之下,所以被讨论的次数很多。
实际上,现在黄金地北部,游荡着的鞑靼移民,近乎是完全不受控的,连数量都难以肯定,他们虽然生活在荒野中,但也会和原住民产生交集——以他们游荡的范围来说,这种交集肯定要比汉人移民更多。而且,他们当然是没有任何顾忌地,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诱惑生番部落的妇女跟他们一起离开,和他们组建新的家庭了。按照鞑靼人的风俗来说,他们可能还会毫不犹豫地下手抢婚,因此和原住民部落发生严重的摩擦呢。
虽然,在亚洲这块,发现并且打通航路的是汉人,但也很难说汉人就是黄金地西岸的主人了,在这片土地上每天都或许发生着惊人的变化,而如铁城的大家却对此一无所知。
章叠翠现在心烦的,还不是妇女的流向,而是疫病问题,“如果只是贸易、摩擦和强行婚配的话,也就算了,但是,这些鞑靼人都没有打过天花疫苗……”
这句话又敲响了不同的警钟:的确,虽然华夏移民的疫苗率也不是百分百,比如北官的移民船,可能接种率不到50%,但只要有接种,就能大大降低传染病传播的效率。但这些未经控制的移民,接种疫苗的可能性非常低,谁也不知道和原住民的接触中,会不会传播出去什么病毒,或者说从原住民那里得到什么病毒。
在北方的旷野中,或许已经有疫病在静悄悄的流传着,只是因为极低的人口密度,尚未为人所知。这和平衡的失去,原住民的敌意一样,都是完全的未知数,如铁城现在既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战争正在酝酿,也不知道这种激烈的互相接触,会不会给这边的百姓带来疾病。
当然同样的,他们也不会知道,当柳十一等人的手段,在北官村子里流传开去之后,为了解决村民的婚配问题,这些村子会不会私下偷偷地派人出去,到处探索地图,寻找部落,进一步加剧平衡的失去。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到找媳妇这回事儿,当然是上下一心了,不然,你让三家村怎么办?再过二十年,大家都老了,种不了田了,一起手拉手到地里上吊去?活这一辈子,就留下了那么些熟地和粮食,白送给我们如铁城?”
在如铁城城主李魁芝看来,这事其实压根都不必讨论,百分百会发生,如铁城需要的,只是做好战斗的准备,因为战争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爆发。
他有些讥讽地说,“人只要还能喘气,就得为自己谋划。六姐不也说了么,所有的规定,都不能只有违反人性的一面——还是怎么说来着的,所有违反人性的规定,都要让受约束者见到更多的,符合人性的好处!
他们没媳妇,这和如铁城关系不大,可如果限制他们去找媳妇,还是在鞑靼人自由自在爱怎么找怎么找的情况下,那他们谁听你的?你这话就等于是白说!
再说,你限制这个做什么?黄金地这里总是要有后代的,不是在本地找,就是从本土弄过来,那我觉得还是在这找吧,这还或许能成事,从本土弄人来吃清水煮土豆,一年也难得开一次荤,人家图什么?
还是说,我们章大姐看不惯汉番通婚?这不至于吧,华夏一家,不都是这么宣传的么。再说了,这些生番受了教化之后,又广泛和汉人通婚,下一代都落地之后,才能算是完全消化不是?
第一代,总有点儿夹生,到了第二代,基本都能遵循我们买俗,成为彻底的华夏百姓,这也是历年来观察的结果呀,这个结论,连我都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