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妹这才放下半颗心。
“我姐姐在‘鸿丰纺织厂’做工。那地方,人被当成畜生用。一个人要看好几台机器,工头又不给上厕所,女工们连水都不敢随便喝。我只熬了两个月就跑了,难为我姐一直干到现在……”
宋绮年听得很揪心。
她当然知道纺织厂工作环境恶劣,听了苗小妹的话,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去把苗大姑娘给接走。
可就在宋绮年准备告辞时,苗小妹突然道:“可就这样,她还是不肯跟我过。”
宋绮年没有流露情绪,而是很克制地问:“你是想让她搬过来和你住?”
“不。我是让她别在工厂里干了,找个男人照顾她!”苗小妹道,“我男人有个朋友,家里是开酒楼的,出手很大方,又没有儿子,很喜欢我姐。可我姐不同意。”
宋绮年一时不知说什么的好,又怕自已控制不住乱说话,干脆抿起了唇。
可苗小妹想必早就想一吐为快,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
“我知道我这样不光彩,可你当我不想做大奶奶?我们这样穷丫头,能嫁什么像样的男人?我不过是想过上不用为吃饭穿衣操心的日子,我有错吗?”
宋绮年尴尬:“那个……苗小姐,我该告辞了……”
可苗小妹没有停下来:“再说了,我只伺候这一个男人。我姐她在外头,又要被工头揩油,又要被男工友骚扰,日子还不如我呢。我就是见不得她这么苦,才帮她牵线搭桥的。她非但不领情,还把我骂了一通!说我自已堕落就罢了,还要拉着她……”
苗小妹呜呜哭起来。
宋绮年讪笑:“苗小姐,我真该走了。你安坐,不用送。”
可出门之际,宋绮年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苗小姐,你的这一番话,是想为自已辩护,还是想说服自已?”
苗小妹愣住。
宋绮年在她木呆呆的注视下快步离去。
要真和苗小妹辩论,宋绮年可以说上一整天。
但是,何必呢?
一穷二白,无谋生技能,又不愿吃苦的年轻女孩,所能走的路,和苗小妹的相差无几。
这女孩其实已经选择了一条最适合她的路。
宋绮年顾不上吃晚饭,又匆匆赶往纺织厂找苗大姑娘。
鸿丰纺织厂所在之处,是上海的工业集中的地区,自然也不是什么环境优美、居民富裕的区域。
这里街区肮脏,房屋破旧,行人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神色麻木疲惫。
作为一个自幼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女人,宋绮年并不紧张害怕,也不在意那些男人异样的目光。她如重游故地,从容前行。
因她气场强势,面带冰霜,一些街痞很识趣地远远止步,不敢上前骚扰。
工厂的管事将一身鲜亮的宋绮年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接过她给的小费和香烟,把她带进了工厂大院里。
鸿丰纺织厂显然生意很好,订单颇多。大晚上的,厂房灯火通明,机器轰隆作响。
苗大姑娘是夜班女工,此刻正在上班。
过了好半晌,管事才把苗大姑娘带了出来。
工头还在他们身后嚷嚷:“有话快点说,别耽搁了干活!”
苗大姑娘穿着灰扑扑、毫无廓形可言的工服,戴着发套,可修长优美的身姿依旧在粗布衣服里若隐若现,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暗沉沉的夜里闪着光。
可见人若得天独厚,就如锥处囊中,总会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