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开,修剪,钳夹,提拉,可供动作的空间狭小得近乎逼仄,但是林远琛的每一分动作都稳若磐石,手上没有丝毫的颤抖,保证着精准没有偏差。
“你凑近一点看这个动脉的下面。”
又对着陆洋说了一句,林远琛用手里的刀尖指了指心肺间的一处错综的血管连接。
陆洋稍稍伏低了身体,凑过去仔细看了一下,林远琛的声音在耳侧贴得很近,气息平和,音色一如往常低沉平稳。
“常规的一期手术术后,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肺血以及心脏负荷。”
如果按照他的做法,情况理想的话,的确能够缓解心肺压力,避免梗阻,一直没有消息的楷楷,就是最好的例子。
陆洋抬头望向自己近在咫尺的老师,对方虽然没有在看他,只是继续着手上血管的游离与重新接入,但话语句句都在加深着他的信心。
“主动脉这里我做完,下面就是你来做,你自己想好思路,这个孩子跟上一个孩子的情况不同,你怎么做,每一步思路都要清清楚楚,我会看着你的。”
说完之后,才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坚定不容拒绝,也包裹着信任和令人安定的力量。
想起上次在楷楷的手术上,自己的犹豫和下意识的拒绝,陆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是,我明白了。”
对视很短暂,但匆匆交错过的瞬间,陆洋能感受到自己慢慢宁静下来的思绪。
沉淀下心境,在林远琛完成主肺动脉的吻合之后,陆洋接过了尖刀,林远琛的目光凝在刀尖上,随着他的动作而牵动。
按照脑海内已经模拟过无数次的入路,陆洋切开了现有的连结,手指探入,触碰感知,刀尖隔入另一处通路。
然后换了剪刀,轻轻闭上眼睛后睁开,脑海中深深印刻着自己需要的补片形状和大小,用小孩子的自体心包膜修出模样。
持针器换上,细如发丝的针尖穿梭过纤弱的血管壁,连带着剪好的、大小比指甲盖一半都不到的心包补片缝入位置。
“8-0线。”
林远琛看着他所有的操作,手上一边帮着他飞快地打下一个个结,针尖与指端在狭窄的一方空间里如同高速运转的机械一样共同运作,回忆里那些时光下的训练配合,化作了只要在手术台上两个人的节奏便仿佛是镶嵌在一起的默契,即便无声没有交流也没有凌乱。
主刀和一助之间是非常讲究配合的,刀械锋利,一个不当心就有职业暴露的风险。
陆洋在放下持针器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弄伤过林远琛的事情,不由自主地有些愧意看了过去。
“所以进步都是从每一次失误里面吸取的,”林远琛估计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看着他语气温和了几分说道,“现在这样已经做得很好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
手术仍在继续。
换过刀之后,到了新术式里最关键部分的吻合。
不能扭曲,不能梗阻,控制肺部血量,减少右心的负荷,要有一个能够维系能够支撑的循环到二次手术。
血流动力的不稳定一直都是一期术后威胁着患儿生存的一大原因。呼吸绵长平稳,陆洋在此刻仿佛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每一次心跳的声音,针尖牵动着缝线一次次缝闭,他的头脑里一直都在计算着后续血液在心肺间到身体四肢的每一次泵射流转,模拟着瓣膜的开合与循环的保持。
视线里一直都有另一双手的存在。
比上一次还要熟练还要贴合,不用过问,也没有叫停,即便讨论过很多次,但是在实际操作时陆洋还是会根据现实的情况有一些做法上的修改但林远琛似乎都完全预料到了,指尖代替了目光与话语,手上的配合严丝合缝,甚至在他没有想好的时候,林远琛就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操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感在接近尾声的时候,慢慢清晰起来。
注水测试之后,林远琛看了一眼麻醉医生和体外灌注师。
“来,准备吧。”
下一步便是松开阻断,心脏复跳,逐步恢复体温和循环。
然而在开放升主动脉后,那颗小小的心脏却只有非常微弱的缓慢的动静。
站在picu内,陆洋抓了抓自己被汗水湿透的后脑,八月明明是最热的时节,他的身体却一阵阵的发冷。
手术台边长时间的久站令他一身湿汗,复温时候的又渐渐回暖,冷热交替带来的轻微晕眩和颤栗一直没有离开身体,他的脸色带着隐约的阴翳,望着眼前温箱里闭着眼睛安静睡着的孩子,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已经许久。
林远琛依然是非常镇定的模样,跟监护室的主任探讨着后续的治疗。维持并跨越难关的用药方案,想法有些不同,陆洋站在玻璃门内甚至能稍稍听到门外有些争执意味的讨论。
然而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心里依然在一遍遍地复盘着刚才手术台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寸改道,每一针缝合。
孩子的胸膛依然敞开着,暂时没有关胸。复杂先天性心脏病手术里,有些时候小孩子会因为长时间的体外循环出现心肌或者身体组织水肿,延迟关合胸骨,可以避免心脏受压。
陆洋并不是第一次在手术台上经历这样的事情,但这一次,却几乎在瞬间让他手脚冰凉,头脑一片空白。
体外循环结束,开放阻断,渐渐恢复身体血液循环运行的过程有时并不一定顺利,情况不好可能就会发生无法脱机,无法恢复自主心跳,需要紧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