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做我的助手,有一些工作还是按照我们在急诊时候的方式来。”
这是这几天来,程澄第一次郑重地跟他谈起后续工作的问题。过去在急诊的那接近两年的日夜,所有的经历和有过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席卷脑海,陆洋点了点头,还未开口,程澄又接着说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学会跟疑惑共处,陆洋,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不要怀疑自己,不要崩溃。”
程澄说得很认真,陆洋却露出几分不解,正想要问,又听他说道。
“你没有在一线面对过未知病毒,但你要知道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明白吗?”
“嗯,我明白了。”
1月26日,上海医疗队开始对接武汉金银潭医院两个病区,其中3楼区域收治的都是重症和危重症患者。
陆洋在下车走向医院的路上,还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一串自己最熟悉的号码,接电话的是自己的母亲。
“喂,弟啊,怎么样?今天医院忙吗?要小心点诶,我看新闻说上海每天也在增加啊。”
午后的气温似乎多少要回暖了一些,空气里的寒意要比夜里要减少许多,微微的潮湿和水汽将呼吸全部包裹,陆洋听到母亲的声音,心里下意识地沉降了几分,他深吸了口气,才开口回应着听筒里传来的呼唤。
“阿妈啊,我昨晚就到武汉了。”
电话那头一阵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母亲哭了。
有细碎的啜泣声从听筒的孔洞里一点点传来,听着很令人揪心。
“你不用太担心,我们有培训过很多次,要保证零感染的,不用怕。”
“诶你怎么好去啊!你不是说只是在上海值班而已嘛!啊你是神经啊!阿全中国只存你一个医生了吗!你这种小医生能干什么为什么”
母亲的情绪崩塌,在几句歇斯底里的责骂后,传来了一阵阵呜咽的哭声和父亲在一旁隐约的叹息。
“妈,不用这样怕的,没新闻里面那么可怕的,真的,他们主要是人手不足东西不够而已,哪里有那么恐怖。”
陆洋努力地压抑着自己快要失控的哽咽,一字一句带着用力扯开的笑意,清晰地说着,又想到之前关珩用来安慰家人的话,便照搬着说道。
“我钱包里在老爷宫求的符也有带,而且在上海也上班,在这里也是上班,在哪儿上不一样啊。”
“你搭有带就好,你既然去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听着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陆洋为了让她放心,故意笑了两声,一直重复着“没事,没事”。
本来还想着把自己做的一些以防万一的交代都跟父母说,但听着母亲现在担心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陆洋想了想还是暂时压下。
本来家里人就担忧得不得了,如果还知道自己做了一些安排,留了书信,只怕反应会更大。
抬着头闭上眼睛,他在通话结束后,用尽力气想把眼里的湿润全部憋回去,双层口罩内的水汽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一样将鼻腔和口腔包裹,陆洋踏进医院,将所有心绪全部压下,准备投入工作。
下午,医疗队首批医护人员正式进入金银潭医院病区。
“我叫关珩,是上海医疗队的,”关珩说着一边转过身,让病房里刚刚见面的病人看一眼自己写在白色防护服上的名字,“是这个珩,可以叫我小关,也可以叫我小珩,也可以叫我帅哥。”
躺在病床上的患者是一位中年女性,带着氧气面罩,虽然虚弱但意识还挺清醒,关珩提高了嗓门大声地跟她说着话,也在仔细地观察着患者对于外界信息的反应。
“接下来,由我们来照顾你,不用害怕,不用担心啊,我们来了好多医生和护士,带了很多药来,”隔着两层橡胶手套,关珩紧紧地牵着患者的手,抬头看了一眼信息,“王大姐,我叫你大姐好不好?”
点头的反应有些迟缓,但关珩依旧紧握着那只有些皱纹的手,耐心地继续着对话,“咱们不要急慢慢来,一关一关来,你要有信心,要相信我,相信我们医生,我们很快就能出院,好不好?”
没有答复,王大姐早已经被病魔折腾得晦暗无光的脸庞渐渐浮现起浓重的绝望,她浑浊的眼睛里在这时候突然涌出一层雾气,在片刻的迟疑之后也没有点头。
关珩双手握着那只有些浮肿的手,声音在层层防护下,音色都有些模糊。
“大姐,你看我一个广东人从上海千里迢迢过来,多不容易对吧?咱们都得有点信心好不好,我虽然是个男护士,可是我很细心,业务很厉害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啊,来,咱们点点头,有信心的!”
温柔的语气,带着一点点粤语口音,关珩在这个时候弯下腰,更近一点让病人看清楚自己的眼睛,也伸手轻轻抚开了病人脸侧因为住院多时没怎么打理过的乱发。
女人点头的时候,眼泪也夺眶而出,从她几乎干涸的脸上滑落。
关珩小心地帮她擦去,即使知道病人现在看不到,但还是用力地在口罩下微笑着。
“大爷,刘大爷,我是刚才跟你说话的小关啊,诶诶诶,你手别乱动,接着管子呢。”
“张叔,张叔叔,听得到吗?听得到就抬一下手指,诶好,知道我叫什么就转一下头,对,转一下头。”
“这两个病人对信息的反应还是可以的,”走出病房外,关珩在走廊里,跟正打算巡一遍病区的陆洋和另一位主治医生汇报着,“可是十七床和十九床不太行,都稍微迟钝一点,而且十九床现在氧饱和一直上太不来,反反复复,老人家79岁了,年纪比较大,后续我觉得恶化的可能性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