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可是打听到了沈记的底细?”
太后虽知官家一定已派人查过沈记,一定是没问题才会放心吃那沈娘子做的炙鸭,但她习惯了事事握在手里才放心,便又派人再去暗中探听。
没想到,沈娘子的确没什么问题,只是她竟探出与她那前夫有关的旧事。
内侍低声说完沈家父母之事,默默退后了两步。
她神色恍惚,喃喃道:“你是说,那沈娘子亡故的父母,便是三年前因徐家案受到牵连的小贩之一?竟如此巧合……”
“正是,当年酷吏江从奉先帝旨意秘杀徐昇一家,不想做事露了马脚,倒叫谢家的三郎追查不放,不得已之下,只能再设法遮掩。结果这回却是乐江侯办事不力,闹出了当街纵马之事,还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先帝当时被他气得当着御医的面便吐了血,之后身体又愈发不好了。”内侍低低道。
太后眼眸微微闪烁。这些事她都知晓。那时晋王已急不可耐,先帝也无暇顾及这些事,只能先强硬地定了徐家的罪,亦未处置乐江侯,只是将他纵马的门人打入大牢,推说是惊了马,一场意外,算是含糊过去了。
当时先帝也是无奈之举。因晋王妃是徐家女,徐家天然便站在晋王身后,所以晋王也天然便能得到高门士族的青睐。偏偏他还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与诸多高门关系甚密,世家皆欲推举他为储君。
先帝没有嫡子,晋王为长,其生母薛婕妤亦是世家出身。但先帝不想再受世家裹挟压制,他在位期间皇权难以施展,朝堂上世家抱团自成一派,党争愈演愈烈。
他力排众议,将当今官家赵伯昀抱给太后抚养,硬要给他一个嫡子的出身,惹得前朝对“立幼不立长”之事极为不满,屡次上书要他收回成命。
从先帝登基伊始,便不断与世家斗争,到了临终之际,他放心不下,所以要以血腥和人命震慑世家的气焰,让他们不敢再翻出风浪。
拿徐家开刀,还能削弱晋王,是一箭双雕之计。都说虎毒不食子,但天家也无父子啊……太后回忆起当年晋王之乱引发的腥风血雨也不禁胆寒。
但此计果然奏效。若非她那个前夫又蠢笨如猪,竟搞砸了事情,便也不会留下把柄,还连累了其他无辜的人。
先帝当时极为恼怒,本想将谢家也重判,但谢婕妤抢先一步陈愿自戕。谢家其他人也还算清醒,知晓局势紧张,立刻做出退避之举,表达了忠心。
想到谢婕妤,太后亦怅然,在心中默默地想起那清风修竹一般的女子:“她那般美丽温婉,心性又坚韧果断,能比旁人更早看清局势与先帝的心思,且即刻做好了舍弃自己而全家族的准备,着实令人敬佩。”
顿了顿,太后望着那被吃干净的烤鸭盘子,心想:“其实官家和先帝颇为相像。”皆有着帝王的凉薄。
她又想起把自己典卖了的乐江侯,这位前夫也是她的一块心病,他又短视愚钝,像是黏在她手里甩不脱的污点。
当年先帝刻意留着他,还把他架起来……如今官家也是如此,既不为徐家翻案,亦不处置他,莫非也是为了留个制衡她的把柄?
她养了赵伯昀五年,从十一岁养到十六岁,又险些一同经历过生死。但人啊,只要坐到那个位置上,明面上再孝顺听话,其实也不再是她的儿子了。她也不敢真将赵伯昀当成自己的亲子。
他是官家。
太后转动着手上的佛珠,面上带笑,心中却是微微发凉的。
幸好她这一生,从来没想过要相信男人。
官家已然长大了。今年瞒着所有人,偷偷调回两岳郗两位将军便是一个信号。宫宴上,岳郗二人全副甲胄随行在官家身后左右,可算是惊得京中的文武百官都是一身冷汗。
岳家不必说,郗家也不算门阀士族,他们家是在先帝朝才提拔起来的,郗家是先帝珍重地交到官家手里的人。他们以前被徐薛郭姜等高门大族鄙夷为“寒门武将”,就差直言郗家无底蕴了。
太后想起最先被废的郭皇后,眼眸微微一暗。官家待她孝顺,可是……官家在警惕世家的同时,又何尝不警惕外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