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收尽金线,晚风吹得橘子树沙沙作响,院落里竹桌上烛芯在青瓷盏里"噼啪"炸开星火,时明时暗。
竹桌四角的陶碗还凝着面汤残渍,朱净尘更衣后,问询后才知葛老在院外等了他们两个时辰。
朱净尘未言过多,只是多煮了两碗面。
“芝香,去帮净尘。”
“好。”
烛泪淌到第三重螺纹时,阿婉抬眼就看见葛芝香端着陶碗向厨房走去,离去时她还有意瞪了阿婉一眼。
其实葛老长得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生得极瘦,颧骨如刀劈出的山棱,眼皮松弛耷拉着,偏那眼缝里漏出的光比烛芯还利。灰白须发用草绳胡乱扎着,粗麻衣襟却浆洗得挺括,旁人不说肯定不知他是林隐大儒,倒与那地里的老农有几分相似。
他一开口,声音厚重深沉,瞬时又从田里幻化成深山破庙里泥胎剥落的神像,沧桑里透着股诡异的庄重。
“听净尘唤你阿婉。”葛老也看向阿婉,他的眼神不悲不喜,看不出深浅,“阿婉姑娘会些什么?”
这话要是王珍珍问,阿婉会答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葛芝香问,她会答她有花容月貌便足矣。
“棋下得尚可。”阿婉端起乖巧的笑,“葛老,可愿赐教一局?”
“乐意之至。”话不见笑,甚为平淡。
阿婉像是未察觉似的,桃花眼笑得更弯了,“葛老稍等。”
可惜阿婉后面没有眼睛,没有看见葛老看见她随意进出朱净尘书房时,目光明显暗了下来,一瞬间有了新的定夺。
跟这样的当世大儒对弈,阿婉不敢留力。
几个回合下来,阿婉发现这葛老棋风不像他人这般朴实绵密,反而极重的金戈铁马杀伐之气。
“听闻林隐书院藏书万卷,不知可有先祖诸葛帝师的《治水策》?”
“嗒”极清脆的棋子叩盘声。
“姑娘从何处听来这些?”葛老看着无状,但明显加重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他。
阿婉素手轻放白子,装作无状,但实在楚楚可怜,“阿净彻夜研究昌江水渠,我想若是葛老有,那么阿净或许可以不那么辛苦。”字字句句皆为红袖添香。
他目光锐利如刀,"帝师遗作是禁书,姑娘还是莫要打听为好。"
"阿婉不过担忧我,葛老勿要诘责。"朱净尘提着茶壶快步走过来。
说罢,先是替葛老倒上一杯茶。
葛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朱净尘,终归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他又倒上一杯,坐在阿婉身侧递给她,语气温柔如风似在安抚。
“阿婉,下在这处。”
“净尘,观棋不语。”虽然是在责备朱净尘,但是阿婉能听出葛老语气中对他的爱护,甚至是对着葛芝香都未有的和颜悦色。
“您这是鹧鸪棋谱里的棋局都摆上了,可算以老欺小。”朱净尘开着玩笑,但是明显就是要护着阿婉。
阿婉一听《鹧鸪棋谱》,这可真真是诸葛帝师的遗作。
抬眼去看葛老,笑得褶子都多了几条,完全将先前的禁书论抛在脑后。
“你连你惯常棋路都教了她,我还怎么能欺负她。”葛老自然能看出这以柔制刚是朱净尘的棋路,“不过,这女娃娃棋力确实不弱,师承何处?”
“阿婉自是聪慧。”
“未有学,只是自己瞎琢磨。”
两道声音重叠交缠,但无碍各自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