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小姐。」黎风闲脸上情绪不深,却是持重地开口,「你的好意心领了。但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背后没那么复杂。」
谈俪微愣,又率然笑开:「是我想多了。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取完咖啡,谈俪和他们简单说了下流程,「因为这期主题是从氍毹*到大舞台,所以我们收集了不同时期丶不同剧团的演出录像,前四十五分钟我们主要放录像,后四十五分钟就麻烦林老师示范一下小生的功力戏《拾画》,扇子和轴画我们都准备好了。」
「《拾画》啊,」林振山捶手,「小时候第一次听这戏还是在朝阳门外的小戏园子,计时收费,二分钱听十分钟,」他昂头吐气,「现在真是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啊。」
「哪里老了,」谈俪眉眼弯弯,「心态年轻就永远年轻。」
「好。这话中听!」林振山也跟着笑,「啊对了风闲,」他想起什么,「姚瑶他们剧团最近是不是在排《惊变》?」
「嗯。」黎风闲说,「排了半年,重新请的导演。」
姚瑶?
谈俪睁大眼,假装去咬吸管。
姚瑶和闲庭之间的事情闹得圈内人尽皆知,都说姚瑶退出闲庭之后就和黎风闲决裂了,现在看来也不像外人说的那样老死不相往来。
林振山摸着胡茬回忆,「她小时候练《惊变》,许仙看见白娘子变蛇那一幕,要摔个『硬僵尸』,人直接往后倒,摔得膀子后背全都肿了。」
「听着都疼。」谈俪咖啡吸到一半,松了下吸管,「女小生压力一定很大吧?」
「肯定啊。」林振山说,「以前很多人对女小生有偏见,觉得,总有股小家子气,还有人一听是女小生,连戏都不愿意看了。」
「那男旦呢?」谈俪又问,「我记得以前京剧四大名旦都有男的。」
「喏。」林振山眼神往后一点,「你自己问他。」
谈俪乘势看过去。
冰咖啡一直往下滴水,黎风闲拿餐纸垫在杯底,无甚避忌地说:「男演员生存空间要好一点。」
认识姚瑶那年,他六岁,她八岁,在闲庭二楼的练功房,他去帮黎音找一条道具手帕。
那是个晚上,所有人都下课了,练功房的灯熄着。推开门,风牵动窗边挂帘,哗啦啦一排响,正要开灯,却见角落里坐着个女孩,一头短发,两腿并在胸前,脸深深埋下去。
听见开门声,女孩腾地站起身,两只骄矜的杏眼疾视过来,「谁?!」
「我来帮黎老师找道具。」他收回去寻开关的手。
女孩左顾右盼,走到一张摺叠椅旁,拿起上面绣满莲花的白手帕,「是这个么?」
「是。」黎风闲上前。
走近几步才看见,女孩脚上着了双高靴,底很厚,很瓷实,是小生的厚底鞋。
他伸手去接那块帕子,女孩手腕一翻,手帕转成一朵落花揉进她的掌心。
目光上下把他看了个遍,女孩问他:「你也是这里的学生?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们不在一个班,我是黎老师的学生。」
「哦。」女孩绷着的项背乍然一松,递上手帕,「唱闺门旦的。」她给他下定义。
「谢谢。」黎风闲接过帕子,方方正正一小块,返身要走,女孩又叫住他,「我叫姚瑶,你叫什么名字?」
到十岁,他第一次和姚瑶在闲庭搭戏,唱的是《琴挑》一折,砌末简陋,观众只有黎音和林振山两个人。
其馀学生被关在门外,叠罗汉一样趴在门板上偷听。
姚瑶踩着三寸高靴上台,头戴必正巾,白玉玲珑,飘带悬垂,一袭水蓝色长衫渺然若仙,亮嗓唱道:「月明云淡——」
吐字清,行腔婉。
她自袖中取出摺扇,平展开,掌朝下左角指出,目视左边,圆场至台中间。
左脚滑至右脚后,双手持扇于胸。
宕三眼转橄榄腔,吸足气唱:「——露华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