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毓朝梁楹讨好地笑了笑,“缓兵之计。”
“三十六计用到我头上,很高兴?”赵楹神情冷漠,他坐在卧榻边上,一条长腿曲着,一条腿搭着,海毓知道他不会生气,便想猫儿似的伸手蹭了蹭梁楹的手背,“云楼兄,你也知道,我这一趟不容易呢。”
“今夜泉城太守必定设宴……”
“我滴酒不沾。”
“若通宵达旦寻欢作乐……”
“我必定不去。”
海毓忙不迭向梁楹保证,他必定老老实实,见过泉城太守立住了这一趟的威风后便回屋休息。
赵楹从来就拿海毓没办法,他倒了壶热茶,递到海毓唇边,“喝几口茶润润嗓子,再睡会。”
“睡不着。”
喝了茶,海毓躺在赵楹的外袍上,通身都是梁楹温暖的味道,怎么从前没觉得这味道这样特别?别人的味道都不对,只有梁云楼最合心意。
“眼睛闭上。”
赵楹伸手,宽大的手掌覆在了海毓眼皮上,灼热的手掌烫的海毓一阵喟叹,他舒服的哼了一声,找了个好姿势蜷在了角落中,眼睛虽然闭着,但意识却很清醒,才吐了一番,眼下五脏六腑都搅着难受,但他又不愿说出来让梁楹担心,他一难受就话多,好似要通过嘴巴将这些不舒服全都宣泄出来才罢休。
“梁云楼,你在望都过些什么日子呢?”
海毓自言自语。
“不好不坏。”
“你怎么不回湖州?”
“湖州又不是我的归处。”
“曾经我以为你是湖州人,可你来了望都,但你在望都形单影只,什么也没有。”
“雁之,我从来都是形单影只,湖州有你,所以我才没那么无聊。”赵楹的手掌还盖着海毓的眼皮,这样的温度海毓舒服得很,他舍不得让梁楹抬手,梁楹一声轻笑,“如今你在望都,我怎么会孤单。”
“可我总希望你能再热闹些。”
“不用。”赵楹的声音低沉,温柔的时候海毓只觉得这声音像一颗圆润的小珠子,滚过他的心头,“已经很够了。”
“与你相识的这些年,尽够了。”
“那如果没有我呢?”
问完这句话后的海毓迟迟没有等到梁楹的回答,他疑心梁楹没有听到,遂在心里庆幸他方才当真是疯魔了,竟然会问出这样一样拎不清的话。
海毓以为梁楹没有听到,却从来都没想过,其实梁楹早已在心里百转千回,不敢再回忆当日从远方传来故人的消息,已经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没有海毓,那是梁楹曾经真切经历过的痛苦。
那是崇德四年春,海家被卷进科举舞弊案,彼时的赵楹正在密西游历,他与雁之约好,会带着塞北草原开的第一束龙胆花回湖州。
雁之一直想去塞北,听说密西荒漠一路往西,有一片堪比湖州的好地界,赵楹出发前在心里想着,等他找到了那片塞外江南,必定要带雁之再游塞外。
可等赵楹从塞外回到望都,再见的却是海家满门枯骨。
乱葬岗野狗满地,白骨堆在黄泥下,赵楹连海毓的尸首都寻不到,他抱着一堆被黄泥裹挟着的枯骨悲怆泣涕,只那一夜,便哭出了白头。
那是崇德四年最冷冽的春天。